第 44 章 朱旗曳日(九)10-23_巧逞窈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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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朱旗曳日(九)10-23

  ll洪灾后的晋阳,城里城外,死寂一片。

  韩约率军安心在蒙山上等着洪水退去。他知道,此刻城里还群情振奋,打算负隅顽抗呢。等过个两三天,粮食没了,牛马都死了,百姓和士兵们都要趁夜摸黑逃走了。

  卢燧他不惧。他心里还在琢磨那纸诏令。

  诏令没了,传召的人也被毁尸灭迹了。温泌是打定了主意要抗旨不遵。久等援兵不至,朝廷会是什么反应?朱邪诚义麾下那些沙陀兵,进了京畿,天都要翻个个吧?

  余后几天,风平浪静。韩约那颗提起的心也渐渐放下去了。兴许,没等到朝廷给温泌治罪,叛军就把小皇帝从龙椅上揪下来了。他胆大包天地想,目光所及,见清原公主和温泌形影不离的,他难免有点愧疚,寻个借口下山去了。

  时近九月,蒙山上烟松结翠,霜柿垂红,元龙八年的夏倏忽而过。晋阳被围已过三月,汾水决堤后,过了半个月,洪水才渐渐退去。

  自蒙山上俯瞰城外,茫茫的水中漂浮着死牛死羊,时而还夹杂着死人,像被随手洒下的一把灰白麸皮,随水流走。

  韩约有些担心。来回看了几趟,同温泌道:“死了这么多牲畜,怕瘟疫横行,得遣医官去采买药材。”

  温泌从枝头摘下一只红彤彤的秋柿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他蓦地想起,兵荒马乱中,吉贞的生日都过了,她自己没提,他也忘了。

  “叫大巫来,进城后,驱一驱邪气。”他把秋柿子在身上蹭了蹭,转身去找吉贞。

  吉贞最近手上包扎的伤口痊愈了,右手指腹留了一点小小的泛白疤痕。她怕这疤痕好不了了,在帐中拿着他的《六韬》翻看,脸上愀然不乐。听温泌提起生日一事,她一怔,接过红灯笼似的秋柿子摆在案头,微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以往在宫里,他们都提前一个月筹备。陛下不知我人还在晋阳,那些赏赐兴许都送到范阳去了。”

  温泌心里有鬼,他虚浮地一笑,反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吉贞在范阳公主府邸那些奇珍异宝,无不是先帝和皇帝的赏赐。她来了兴致,如数家珍般,把那些宝物的来历一一讲述给温泌听。温泌连她案上摆了些什么都不记得,哪听得明白?他随口应着,忽然突发奇想,“攻下晋阳,请旨将龙城作为你的封地,怎么样?”

  吉贞摇头,“本朝公主只有食邑,没有封地的先例。”

  温泌很豪爽,“没有先例,可以有后例。你只说想不想要。”他掌握河东边军,讨一座城,不算什么。

  吉贞两眼盯着《六韬》,好似看得入神。一顿,她放下书卷,两眼明若星辰,“好,一为定。”

  “一为定。”温泌一手扶案,霍的起身。

  九月中,洪水彻底退去。晋阳城中大乱,百姓逃离,士兵也少了数千,所剩者,多染疫病,困顿不堪。韩约休养生息半个月,如猛虎下山,直扑城门。四面坚固的城墙被洪水浸泡了许久,稍一撞击,便轰然倒塌。

  顷刻间,往外逃的,往里冲的,乱作一团,韩约见卢燧麾下人马已经溃不成军,索性不去理那些散兵游勇,率精兵满城搜捕卢燧本人。

  卢燧正在晋阳郡守府,府中守兵已经作鸟兽散,卢燧头发半白的一个老者,端坐在案后。

  被困半个月,他好像突然衰弱了。脊背弯了,眼珠泛黄,说起话来,喉咙里牵絮拉丝,仍然是慢,一字一顿的,“殿下,臣有幸,又与殿下见面了。”他抖着胡子,对吉贞微微一笑,然后眼睛落在温泌身上。

  这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的血,一半来自低贱的奴婢,一半来自野蛮的胡虏。世风日下,纲纪松弛,高门贵族相继没落,令这种胡汉相交的贱种掌握了国之权柄,卢燧深觉悲凉,胡子半掩的嘴唇,对温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当初先帝欲赐汉姓给郁羽林,询问我等,我请先帝赐他温姓,”卢燧故意卖个关子,“使君可知为什么?”

  温泌把横刀拄在地上,他立在卢燧对面,肩挺背直,面色从容,“为什么?”

  “殿下聪慧,必定能猜中。”卢燧明显厚此薄彼,对吉贞时,神情温和不少,提起先帝,他脸上犹有缅怀之意,“古时苏公,避难改姓,辅佐周武灭商,封于苏,国于温,下辖河内与河东郡邑。郑国势大,桓王欲让温国于郑,苏子遂外通夷狄,以致夷狄灭温。臣不过想提醒先帝,温通夷狄,祸患中原之心,自古有之……咳!”

  他咳得惊天动地,咳过之后,更委顿了。上了年纪的人,一旦经历挫折,便再难振作。卢燧抹去眼角的泪滴,痛心疾首地说:“殿下,你不该舍戴而就温,大错特错!”

  韩约没想到这老货快咳得快喘不上气了,还要抓紧机会挑拨离间,喋喋不休,他冲上前,刀尖指着卢燧,怒道:“使君看你年迈,原本准许将你招降,你再多嘴,这就受死吧!”

  卢燧哈哈大笑,一口痰险些吐到韩约脸上。他一双拖刀眉,簌簌地抖,“竖子,你当某怕死?某孤立晋阳,夹缝求存,原本就没想着苟活。温泌手下边军十万,我这一万的团练兵,不过螳臂当车而已!我只是不愿以后这胡虏成事,我成了举城叛降的第一人,恶名流传,遭后人唾骂!”

  吉贞听卢燧越骂越难听,不断去看温泌脸色,见温泌从泰然自若到怒不可遏,慢慢手挪到了刀柄上,吉贞怒斥一声:“卢燧,住口!”

  话音未落,卢燧突然起身,往韩约刀尖一撞,利刃自胸腔穿透,他的身体在公案上支撑不住,颓然倒在椅上。

  “殿下,”卢燧口鼻喷血,含糊不清地对吉贞道:“立即与他决裂,待戴使君克复河东,兴许还会对你……”

  温泌抬脚将椅子踢翻,卢燧倒在地上,不动了。

  韩约把刀拔了出来,在卢燧身上拭了拭,转头看向二人,“死透了。是要拿去枭首示众,还是给他安葬?“

  吉贞对卢燧最后那句遗十分厌恶,但还是抢先道:“人已死,给他安葬了吧。“

  韩约看着温泌的眼色,对吉贞道:“殿下,这老东西临死嘴硬,且心怀叵测,意在挑拨,殿下不必对他太过怜悯。“

  “我并没有怜悯他。“吉贞平静地说,”不过百姓才遭洪灾,又要亲眼见郡守被枭首,怕人人自危,城中守兵更想逃走了。“

  “殿下说得也是。“韩约见温泌没有表示,知道是默认了,便召集人手来挪卢燧尸身,并去招降城中守兵,搜拣残留的器械粮草。

  刀没出鞘,卢燧先自己寻死了,温泌满腹郁气无处发泄,一刀把卢燧的铜符劈开,一脚踢飞,便往外走。

  吉贞见他摔打,知道是又要发作了,她不吭声,离他远远地。

  温泌走到院中,忽然回过头来,皱眉道:“你刚才出阻止,是怕我杀了他?难道他不该死?“

  “该不该死?“吉贞斟酌了一下,说:“此事应有陛下决断。卢燧乃中书令、晋阳郡守,国之重臣,不该这样轻率。”

  陛下?陛下这会怕已经被朱邪诚义吓得满宫窜了。温泌冷冷地一笑,欲又止,他只能闭上嘴,掉头就走。走出好远,他扔过来一句,“等戴申来了,我要打断他的两条腿!”

  安葬过卢燧,韩约查问左夔尸首,遍寻不着,只能用稻草绑成躯体,穿戴上旧日衣冠,立碑下葬。本还要请朝廷追封,但朝中此刻恐怕鸡飞狗跳,也顾不上,温泌只使韩约好生安顿了左夔的家人,又与众将在他碑前祭了几壶仙酿,亦算告慰亡灵。

  卢燧已死,城中那些流民地痞凑成的团练兵,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不到半数,韩约大略检视过了,回来禀报温泌,“都是乌合之众,一不会骑马,而不会射箭,阵法行伍一窍不通,要收编,还怕浪费粮草,不如放他们各自谋生去吧。”

  “不好。”温泌不赞同,“这成千上百的壮年,随便放出去,要落草为寇,又是河东之祸。”洪灾时韩约手下也折损不少人手,温泌提议他道:“这些人都是当地百姓,熟悉地形,把他们编入步军,选精干的进斥候营。”

  说起这事,韩约挪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温泌案旁,问道:“是否要将忻、代、岚三州的驻军调过来?戴申人多势众,一旦大军进了河东,怕这几千人抵挡不住。”

  “天兵、横野几支军不要动。戴申人多,会兵分几路,雁门等各处关隘要传递消息,不能有失。晋阳山高林深,河流密布,陇右军多骑兵,不擅爬山涉水。对付他们,人多反而不宜,等略一修整,全军撤出城外,分散于山林间,和他打野战。”温泌把舆图抚平,手落在晋阳城那一点,“你只要把他拖住即可。”

  韩约捋着手臂,不住点头,“不知道姜绍那里怎么样了。”

  “杨寂快来信了,到时候自然见分晓。”温泌说,他倒不怀疑姜绍那里会出岔子,那个人,思虑周全,极其谨慎。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禀报,各处县邑的官员得知温泌据守晋阳,纷纷前来谒见。温泌接连奔波了几个月,又困又乏,舒展一下胳膊便从后堂溜出去了,只留下韩约在堂上和本地官员虚与委蛇。

  韩约这一召见便是半日,到黄昏时,仍有商贾缙绅在衙署外列队等待拜见。韩约暗自叫苦,把案头厚厚一摞拜帖按住,摆手道:“不见了不见了,明日再说!”

  他那亲信士兵却笑哈哈地把一封新到的拜帖递到他手上,“这个人,将军一定愿意见。”

  “我认识的人?”韩约不解,接过拜帖一看,是洁白润滑的花溪笺,纸笺上淡淡幽香,似乎还有胭脂留痕。“晋中姚方子?”

  晋中名伎姚氏,是韩约久仰大名,心向神往的人。他在云中时曾屡次延请姚氏赴宴,都没能得偿所愿,如今来了晋阳,美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韩约怎能不高兴?

  他喜不自胜地搓手,忙吩咐道:“快请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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