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东风有信(七)10-23_巧逞窈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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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东风有信(七)10-23

  ll仲夏至初秋的京都,景致最妙。大慈恩寺的丹青云气,伴着桂花氤氲飘香。因提早便封了寺,此时四下俱寂,唯有零星的蝉鸣,愈显幽静。

  太后穿着时兴的绞缬四瓣花罗裙,平头小花履踩着桂花,绕着金桃树走了一周,捻了捻毛茸茸的桃树叶子。树是幼苗,叶片还嫩,绿的喜人。太后很喜欢,说道:“不知道几时结果,咱们也能尝一尝这胡人的金桃呢?”

  固崇凑趣道:“寻常的桃树,要三四年才结果。这金桃兴许还要久些,怕得七八年吧?”

  “七八年?”太后有些着急,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我岂不都老了?”

  她那还带点娇嗲的神态,令固崇莞尔。他说:“太后时常出宫来看一看,亲手浇浇水,这桃树感沐圣恩,兴许早早就结果了。”

  太后深以为然。

  一群人鉴赏过了金桃树,簇拥着太后来到大雄宝殿后的法堂。小沙弥忙取来红线毯给太后与几名公主坐,其余朝臣公卿都挤挤挨挨地立在外头廊下,有的品鉴壁画,有的见太后不察,悄悄地溜到殿侧厢房去寻和尚下棋吃茶去了。

  太后接过茶,笑着对寺里方丈道:“法师,我今日来,是要劳烦你。清原公主本欲明年出降河西,我要请你卜上一卦,此事是吉是凶。”

  老和尚沉声道:“遵旨。”拂一拂僧袍,行至佛祖金身下方,跪地喃喃有词,许久之后,才掣了一签。读过签文,半晌不语。

  “请问是吉是凶吶?”太后虽早有密旨给和尚,仍有些不放心,杯盖停在茶杯上缘,一动不动,略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吉。”老和尚嘴唇难以察觉地翕动了一下,轻声道。

  太后停滞了片刻,杯盖才轻轻在茶杯上磕了一下,她皱起眉,往朝臣中一看,见众人有的尚未留意,只是左顾右盼,离得近的,将“不吉”二字听得真切,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别人来占卜,都是提前心里有数,只做个样子,说些吉祥的话,哪像清原公主这桩婚事,竟然直接卜出一个凶来!

  太后吹了吹茶汤上的热气,低头饮茶,借机掩藏嘴角险些露出的笑。接连几口茶吞下去,她清清嗓子,说道:“劳烦法师了。可有化解之法?”

  老和尚忧愁地摇头,“无法可解。”

  太后颔首,虽知这番作态怕也逃不过有心人忖度,但起码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了。对先帝,总算有个交代了吧?轻轻吁口气,她不动声色地说道:“知道了,我与陛下再商议吧。”

  这一番变故,众人无不满腹疑窦,交头接耳一会,见太后不再多说什么,也就暂且搁置了。太后心下微定,打发朝臣各自寻地方歇脚去,自己也被方丈领着到了一处隐秘客堂。往竹榻上一坐,她松口气笑道:“这样一来,说闲话的人也少些——我算是对得起先帝了。”

  固崇悠悠道“太后对先帝的情义,奴都看在眼里。”

  太后呵地笑了一声,说:“你倒是看在眼里,有的人却不当一回事。”随意偏了偏头,见外头无人,她摇了摇扇子,说道:“你别看七娘整天不哼不哈的,她提防着我呢,生怕我和冬郎亲近。我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唉。”

  固崇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陛下把太后当亲娘看的。”

  太后鼻子里冷嗤一声,正要说话,郑元义走了进来,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太后有些诧异地笑了,说:“叫他进来。”

  杨寂弯腰拱背地走进来,一进室内,便伏地行了一个大礼,“臣拜见太后!”

  “起身吧。”太后很感兴趣地端详着他,问了姓名,籍贯,话题便自然转到了温泌与吉贞的这桩婚事上来。

  杨寂自然竭尽所能,舞动三寸不烂之舌,将温泌对吉贞的一番赤诚说的天花乱坠,仿佛不立即将公主下降,温泌便要得失心疯,被相思折磨而死。太后虽然不大信,但杨寂说话风趣,也被他逗得连连发笑,对温泌此人,已经先首肯了大半。

  “只是事情仓促了些。”太后敛容道,“七娘年后十八了,你们郎君也老大不小,现在才开始修公主府的话,也要三四年功夫,怕等不及。或索性……修建府邸的事情待婚后再议?”她有些没把握地看看固崇,“河西今年战事颇紧,百姓罹难,七娘那三千户的食邑……”

  杨寂也装作不知道公主食邑已经被戴申截留,很洒脱地一笑,说道:“太后勿忧,公主下降,乃是范阳莫大的荣耀,修建府邸,本是义不容辞,这些钱,温氏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怕新建府邸工事太久,郡公的意思,起先武宁公主下降之时,已经特地修了府邸,公主早些年已搬与郡公同住了。那空置的府邸也算华丽,殿下不嫌弃的话,稍加休憩即可,三月就能完工。”

  见他应答如流,太后惊讶地说:“原来这事你家郎君已经都筹划好了?果真好细致的人。”说温泌诚心实意要尚主,太后倒信了一两分。

  杨寂悻悻地想:温泌哪能想这许多?还不是赖我替他绞尽脑汁,多番筹划?他哈哈一笑,趁机将昨夜临时抱佛脚绘制的工事图呈给太后看,“太后请看,这处府邸正在范阳城南,依山傍水,占地近百亩,还未盖满,殿下若喜欢,再加建庭院,也绰绰有余。”

  太后连声称赞,探过头去看了几眼,却觉得不对。停了一停,她挺直身子坐了回去,与固崇对视一眼。固崇领会,摇头道:“杨别驾,这府邸样样都好,只是我看离郡公府却甚远,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怕骑马也要走半天功夫。”

  杨寂苦笑。温泌原本就打算把她娶回去供起来的嘛,当然离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他挠了挠头,咧嘴一笑,说道:“郡公府离校场近,本是便宜郎君去军营。殿下住进公主府后,郡公府自然也要搬到南城来,最好是一步之遥,抬脚便到。”

  他的笑到底有些刻意。太后沉吟不语,踌躇半晌,好似为了说服自己,也给吉贞有个交代,遂缓缓点头,说:“重要的是人性子要好,别的倒也没什么大碍。”

  “正是,正是。”杨寂笑得脸都僵了,不住点头,“我家郎君的性子是极好的,待人如春风般和煦,行动间温文尔雅,再难挑剔。”

  “那就好。”太后道,示意杨寂,“你喝茶。”

  杨寂碰过茶杯来,猛灌了几口,润了润快冒烟的嗓子,眼睛在茶杯上缘提溜一转,似在寻人。固崇意会,问郑元义道:“清原公主何在?杨别驾在此,正好说一说范阳风土人情,请公主也来听听。”

  郑元义方才在外头溜了一圈,早将寺内各处悄然看遍,此刻忙答:“那塔下有颗百年的樗树,高耸入云,殿下在树下,让周供奉作画呢。”

  “作画时不好动弹。”太后道,“你去瞧着,好了便引七娘过来。”

  “是。”郑元义领命而去,不多时又折了回来,通报道:“太后,方丈称寺外有位益安夫人求见。”

  “益安夫人?”太后脑海里搜寻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有些疑惑地问固崇:“这是个什么人?”

  固崇摇头,“奴也不知道。”

  “既是个有有诰命的夫人,”太后很和气,“放她进来吧。”

  郑元义一路寻到老樗树下,却只见纨扇与画轴留在石案上,吉贞与周里敦都不见人影。

  郑元义慢慢走前,见卷轴展开,似在等墨迹晾干。他持起画轴,微微吃了一惊,入目正是画中人物的一双眼,眼梢微扬,欲语还休,墨迹未干,恰似眸中润湿的泪波。郑元义原本只说周里敦画的不像,此刻却有种说不出的怅惘,怔怔地与那双眼眸对视许久,他将卷轴放回案上,绕着塔身左右张望。

  “这是你的名字。”忽然有个女声响起。

  郑元义脚步顿缓,知道吉贞与周里敦正在塔下另一侧,抬脚一拐便能撞个正着。他两人似乎停在了那一处,没有要走动的迹象,郑元义放轻脚步,屏气凝神,将半个身子藏在角落里。

  吉贞今日为图轻便,穿得家常青碧缬,在树影间晃动,如一抹展出来的绿枝,因此并不引人注意。她驻足在进士提名的画壁前,雪白的手指拂了拂墙面的微尘,指着上头斑驳的字迹。

  义山县,周里敦,未申科。

  周里敦将那字迹注视了许久,黯然一笑,说道:“正是。殿下看得仔细。这是臣中第那年,杏园宴后,与众士子同游曲江,河畔彩幡飘飘,柔风荡漾,徐探花游街归来,邀我等来此雁塔题名。臣那时还曾夸下海口,邀徐探花道,等他日入阁拜相,我要再来此处重游。”

  吉贞将墙上众人的名字一一看过,微笑回视他:“你不到三十便中第,这里有多少人雁塔提名时已经白发苍苍?朝中几位相公,哪个不是在翰林熬了十来年,年逾四旬才做的舍人?诏旨制敕,玺书册命,若不是沉稳的人,谁敢摸的?”

  周里敦压下心头苦涩,垂首道:“臣知道。”

  “入阁拜相,尚可期。你不必这样垂头丧气的。”吉贞用绢帕擦了擦手上的尘,对周里敦说:“我欲向陛下替你求一道旨意,命你去做中书校书郎,你可乐意?”

  周里敦蓦地抬起头,满脸震惊。

  “你本是八品,中书校书郎还降了一品,你可是心里不乐意?”

  “臣……”周里敦语无伦次,怕吉贞是拿他说笑,心跳得剧烈,只能嗫嚅道:“殿下为何……恕臣愚钝。”

  “正因为你愚钝。”吉贞不客气地说,对周里敦那一副手足无措的傻样子很无奈,“宫里的人,精明的太多,傻的太少。像你这样鲁直的也好。陛下年幼,怕被奸臣左右,我只看重你忠心。”

  周里敦便知道吉贞并非说笑了,他顿时热泪盈眶,好好一个大男人,竟拿起袖子擦起了眼泪。半晌,他急剧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平复下来,脸上仍有激动的红晕。

  对吉贞深深行了一个大礼,他说:“臣愿意,十分愿意。”

  吉贞满意地笑了,问他,“知道这是谁的恩德吗?”

  “是陛下天恩。”周里敦忙道。

  “蠢。”吉贞立即说道,见周里敦一脸茫然,她那一双长眉立即拧了起来,冷淡地提醒他道:“是我的恩德,你若能入阁拜相,便是承我的情,懂了?”

  周里敦也不傻,立即诚惶诚恐地答道:“臣多谢殿下大恩!”

  “待我出降,你须忠心无二,辅佐陛下。”吉贞茫然地望着樗树入云的树冠,慢慢说道。

  “是。”周里敦追随着她的视线,也不禁仰头看了看辽阔的天,心里激荡不已。

  “殿下,”两人沉默片刻后,郑元义才作势匆匆寻了过来,他说:“有客至,太后请殿下到客堂一叙。”

  “什么客?”吉贞一见他,脸色便冷了下来。

  “殿下去了便知道了。”郑元义倒有意要卖个关子,心怀不轨地又瞧了瞧她的一双明眸。

  郑元义手持卷轴在后,吉贞在前,两人缓步到了太后所在的客室外头。郑元义走时,那杨寂尚与太后谈笑风生,此刻客室里却鸦雀无声,哪像有客的样子。吉贞瞥了郑元义一眼,郑元义也满腹疑窦,叫声太后,便推开门,请吉贞走了进去。

  有名中年的妇人跪在地上,正无声饮泣。

  太后闻声抬起脸来,脸色难看的厉害,似乎憋了满晌的闷气,一见到吉贞,她顿时爆发了,指着地上那妇人,她颤动着嘴唇,喝道:“七娘,你说我们都遇的什么样的人呐!”说着,她顿时泪如雨下,似累极了,也伤心极了,用帕子捂住脸,她哽咽道:“先帝,我为了你的七娘,已是心力交瘁了……”

  “太后,殿下……”旁边畏畏缩缩立着的杨寂目光极快地在吉贞脸上溜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住口。”固崇断喝一声,对郑元义使个眼色,吩咐道:“你先领杨别驾去歇息。”

  杨寂哪肯走,被固崇那森寒的目光一瞪,先心虚了,尴尬地笑一笑,他被郑元义领着出去了。

  吉贞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离开的杨寂,拎着襦裙,她翩然落座,心平气和地说:“阿翁,这是哪位贵客?”

  固崇晦暗的目光看着吉贞,缓缓道:“殿下,这位益安夫人,是武宁公主的阿嫂。她的夫君,是员外郎冯赫。益安夫人今日来,是为她家娘子的婚事——冯家小娘子孩提时便与她的表兄订了亲,原本定于今年过六礼,谁知前日那家来人称,在外乡听闻冯家已自毁约,与京都官宦子弟喜结婚姻之盟,因此孩提时那桩婚事不必再论。冯家娘子性情虽柔顺贞静,却极刚强,听闻噩耗,当夜便悬梁自尽......”

  太后这才想起来,急忙问:“人可还有气?”

  益安夫人呜咽道:“人未断气,只是这会形同疯癫,怕不中用了。”

  “万幸。”固崇微松口气,对吉贞道:“益安夫人听闻太后仁慈,特来求见,请太后做主,还冯家娘子一个清白。”

  吉贞面无表情,木然坐了半晌,才道:“这门表亲,便是范阳温氏?”

  “正是温家的郎君。”固崇道。

  吉贞那漠然的脸上如同冰裂,蓦地漾起一丝明媚的笑来,“温郎,温郎,”她轻声呢喃这个名字,随即转向太后,半是揶揄,半是幽怨地赞道:“太后,这位郎君,好有情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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