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沙雁争飞(五)(bug)10-23_巧逞窈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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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沙雁争飞(五)(bug)10-23

  ll周里敦在范阳驿馆的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到快黎明时,忽听外头铿锵轻响,他心里一动,忙裹了件袍子奔出门,趴在驿馆墙头往外窥去,见黑压压的队伍自北而来,趁着夜色小跑行军。铿锵的一声声轻响,正是刀枪撞击在铠甲上的声音,除此之外,不闻人声。

  周里敦心里砰砰直跳,伸着长长的脖子看了半晌,悄然自墙头溜下来,坐在地上默然数着数,直数了约有半个时辰,外头的铿锵声才渐至消弭,晨光也照耀进了驿馆。

  周里敦草草穿戴了,赶至平卢军衙署去打听军情,却只见到郑元义挽着袖子,散着头发,立在院角洗漱。

  周里敦探了探脑袋,问郑元义:“容将军的人马已经出城了?”

  郑元义用柳枝蘸了青盐,眼角往后一撇,不动声色将周里敦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他说:“我这个行军都监还在,他能去哪?”

  周里敦心里盘算着,转身就想走。郑元义嘴里含着柳枝,将周里敦的后襟一扯,他含糊不清地说:“别急,我也要去跟殿下辞行,一起走。”

  周里敦勉为其难地站住脚。面朝着门口的方向,背后郑元义咕噜噜漱口的声音往耳朵里钻。

  大概知道周里敦着急,郑元义故意放慢了动作,衙署里不时有人经过,见郑元义那副精致的做派,都暗笑不止。郑元义只当没看见,抚了抚光滑的发鬓,说道:“走吧。”

  周里敦扭头一看,正对上郑元义那张洗过之后,更显得眉清目秀的脸。比起在宫里时,郑元义神色间少了许多嚣张,倒顺眼了不少。

  他原本就是个阉人,在这军府里,估计也没少受人白眼……周里敦心里想着,看郑元义的眼神难免多了一丝同情。

  “周郎中,”两人满腹心事地走着,郑元义的声音从周里敦背后传来,“我原本以为你是个难得的赤诚之人,却也看错了。“

  周里敦猛地转过头,一脸愕然,“中官此话怎讲?“

  郑元义微笑地看着他,薄薄的嘴唇一撇,“听说你自告奋勇要来范阳借兵?殿下对你的知遇之恩,倒成了你谋求进身之阶的资本。”

  这话有点交浅深,周里敦那些微的同情立即烟消云散。他皱眉,“中官,我此行是为了挽救京都百姓于危难之中,绝无半分私心。”

  郑元义冷笑一声,负手缓缓而行。豆青色的圆领衫,随着晨风翩然翻飞,比周里敦这个昔日的翰林待诏还要风流雅致。

  周里敦心里有点酸,转念一想,他是个残疾的人,下面都没有的,也不过样子好看,顿时又释然了。

  郑元义哪知道周里敦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习惯性地舔了舔牙齿的豁口,郑元义有几分嫉妒、几分讥讽,“这趟差事办得好,回去后太后必定要对周郎中你另眼相看。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呀。”

  说起话来阴阳怪气,满脑子算计,真是宦官习性不改。周里敦很反感,“中官,”他又强调一次,“我已经说了,此行只为挽救百姓,不为博太后青眼。”忍不住又嘲讽郑元义:“兴许对中官来说,总要有势可依,方为谋生之道。古人云,欲修身者,先正其心。‘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格外认真地端详一番郑元义,周里敦下了论断,“中官,你心术不正,德行不修。在下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唇舌。”

  郑元义气得眼前一黑,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揪周里敦的衣领。周里敦唇舌上占了上风,懂得见好就收,忙脚底生风,一溜烟地逃了。两人一路对骂到了公主府,才住了嘴,郑元义一肘将周里敦搡开,自己一撩后摆,走上台阶,忽而回头一望,对周里敦嗤笑一声,说:“郎中不依势,不徇私,又哪来底气来范阳走一遭?”

  周里敦板着脸,压低声音,严厉道:“中官,在下已经说了,你我道不同——请无复多!”

  郑元义也对周里敦这幅道貌岸然的面孔不胜其烦,“我和你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提醒你一句——殿下日后必定要回京去的,彼时太后、陛下与殿下,孰近孰远,谁主谁次,郎中你可不要犯糊涂,忘了殿下几番成全你的恩德。”

  周里敦怔忡地望着郑元义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来,匆匆进府。

  他们并没有立即见到吉贞。从桃符口中得知吉贞还没起身,周里敦瞧了瞧老高的日头,还在疑惑,郑元义脸上先浮上一抹暧昧的、隐晦的笑容。摸了摸嘴唇,他撂下茶碗,对周里敦道:“大军即刻开拔,耽误不得,我要走了,还请郎中替我向殿下辞行。”

  周里敦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目视着郑元义大摇大摆地离去。

  周里敦这一等,就等到黄昏。喝了满肚子的茶,跑了几趟茅厕,终于等到吉贞姗姗而来。她脸色不好,大概是才发过很大一通脾气,周里敦不是个爱察观色的人,立即起身道:“殿下,平卢军有异动!”

  吉贞手撑着额角,闭眸沉默了片刻。周里敦心急,上前又疾呼一声殿下,吉贞嫌吵,蹙起一双长眉,“什么异动?”

  周里敦道:“昨夜驸马口口声声称借调两万人马守备京都,可臣今日黎明时听闻城内急行军,脚步声持续大半个时辰,估摸也有三四万人,而且并非容将军麾下人马。”

  吉贞半点惊讶也没有的样子,“我知道。”

  周里敦咂摸了一下,回过味来,惊喜地追问:“是驸马临时起意,又调拨了人马给我们?”

  吉贞原本是满肚子的怨气,被他这一惊一乍叫得更添了几分心烦。闷闷不乐地转着手腕上的和田玉镶金镯,她想了一会心事,问桃符道:“去衙署打听,弥山还在不在。”

  周里敦道:“臣一早便去衙署打听了,弥将军也不在。”

  郑元义奉命随军,被打发去了容秋堂那里,一早随温泌离城的是弥山。想必他们这些人也是筹划许久了,只是温泌一直对自己严防死守,没有走漏风声。想到这里,吉贞反倒心平气和了,说:“弥山向来比容秋堂性子沉稳,听说这几年颇受重用。陇右与河北相距甚远,若有一日平卢军占领陇右,温泌一定会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在凉州。”

  这话里讯息太多,周里敦倒忽略了吉贞突然地对温泌直呼其名。他朝吉贞的方向紧张地探了探身子,说:“殿下觉得驸马有意命弥山率兵寇陇右?”

  兴许吧。吉贞不懂行兵打仗,其实也并不确定。

  周里敦也不傻,稍一琢磨,“哎呀”一声跳起来,急的团团转:“驸马有意从背后袭陇右,那京都想必他也没打算认真去守。所谓的借兵两万,恐怕是故布迷阵,做不得真了!”

  吉贞将肩头垂落的紫银泥罗帔子理了一理,起身便外走,“桃符,去叫姜绍,我们回京,一会就启程。”

  “回京?”桃符猝不及防,急忙几步追出去,“殿下,你是说我们要离开范阳,回京城?”

  新婚不过三月,驸马前脚走,公主后脚就要回京,这在武宁公主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呀。

  吉贞对桃符的絮叨置若罔闻。她的裙角拂过墙角栀子花丛,余晖下馥郁的花香氤氲漂浮在空气中。温泌不在,府里再多的人声,其实还是静谧。吉贞扯了一下被花枝勾住的裙角,没扯动,她愤然拎起裙子,在花枝上踩了几脚。

  周里敦满头雾水地站在吉贞身侧。他心想:若换成郑元义,此刻必定要赶上去,跪地替吉贞将裙角从花枝上解下来。避嫌似的,他扭捏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去哪?”吉贞瞪了一眼呆头鹅似的周里敦,“你不是要去河东?还不快去收拾行装,和我一起启程?”

  “啊,”周里敦受宠若惊,“臣独个儿一人,脚程要比殿下快些,还是分头走……”

  吉贞裙角搅动满园芬芳,她脚步又轻又快,“放心,我轻车简行,不会耽误你的事。”怕吓着周里敦似的,她音调略低了低,“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一个朝廷使臣,也不怕被人拿住,身首异处吊在城头?”

  周里敦不寒而栗,不敢再辞,忙去收拾行装。

  桃符对镜将吉贞的散发挽至头顶,去除了所有的钗环,只留一只金簪。吉贞将手腕上的玉镯也褪了下来,换上胡服,桃符提醒她道:“殿下,该去向武宁公主辞行的。”

  吉贞对武宁公主并不亲近,但也很赞同桃符的话,“于礼是该去辞行。”

  一行数百人,出城之前,先绕道郡公府。吉贞连幕篱也没有摘,进府后,不接茶杯,对武宁公主道:“母亲,我要回京一趟。”

  武宁公主扇子一停,用扇柄挑起吉贞幕篱上垂落的面纱,打量着她的面色,见吉贞眉头舒展,洁白的脸上嘴唇嫣红,不是夫妻置气后闹着要回娘家那副面孔——武宁公主放了心,可有可无地将头一点,只随口说:“你那驸马怎么不在?该送你一程才对。”

  吉贞长长的眉头便微微一动,有些意外,她说:“驸马今晨便离开范阳了。”

  温泌离开的事武宁公主还不知道,闻也是一怔,又有些窘迫,随即摇着扇子,一边回转身,不咸不淡地说:“他一年到头,其实也难得在范阳待几天,这几个月已经是待得久了。你急着赶路,不要耽搁了。”

  吉贞的面纱飘落,遮住了脸庞,她对武宁公主点了点头,便抬脚离去。

  武宁公主慢吞吞送到门口,瞧着吉贞上车,目光在姜绍、周里敦等人脸上逡巡片刻,怅怅地一笑,说道:“殿下这一去,还回来么?”

  吉贞上了马车,取下幕篱,闻将竹帘卷起,明亮的眼眸睇视武宁公主一眼,她微笑道:“母亲说的什么话?范阳是我的家,自然要回来的。”

  “那就好。”武宁公主皮笑肉不笑地,当着众人的面,她半点也没有避讳,“听说戴申要入京清君侧——殿下切忌乐不思蜀。”

  “走了。”吉贞冷冷看了一眼武宁公主,将竹帘唰一声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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