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今夜多云，风大。“吝啬冷，惜财冷，开门呀，再不开门就没命了，死了尸体我就搁你门前，看你明个怎么开张！”冷大夫坐在木桌前。他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但他行医的规矩向来是:黄昏时收摊，任你是达官显富，任你是命悬一线，他通通不理。然而，规矩往往会被人打破。茅舍屋内的窗纱板被人由外向内抬起，伸进一张小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明媚的笑容。“冷老头，开个门呗？我知道哪里有幽灵草，想知道不”柳云瑶笑嘻嘻地说。冷洛想了想，开门放人进来。“这次医谁”“这次不医人，干你老本行，那！”柳云瑶打开衣布，露出那奄奄一息的黄毛狗。“幽灵草，三两碎银子，两罐腌萝卜，一壶竹叶青。四天后，来取。”“你怎么不去抢陈二家的老牛你才收十五个铜板，我这狗比老牛还小，你坑我这是！”柳云瑶不服气了。“你的狗丑到不堪入目。”冷洛又瞄了那狗一眼，补了一句:“不乐意给，出门左拐有一桐树，你埋了便一干二净。双脚踏进阎王殿的东西，也就你愿救。”柳云瑶哼了哼，将手中的狗递过去。“它有四只脚，还有两只脚留在人间，医不活它我就什么都不给你。”冷洛拎起那狗入内室，出来开门，赶人。徒留柳云瑶在风中瑟瑟发抖，四周黑漆漆，柳云瑶暗骂了冷洛好几句，六七十岁的老人对她这个年轻人没有一丝长者的关怀，这样真的好吗？跟秦商狄这货一样。说起秦商狄，柳云瑶心中便燃起一把火。边走边骂:“我去你秦商狄，看我一次就来抓我一次，我招你惹你了？街上大把坏人怎么不见你去捉！我诅咒你天天去铲牛粪，天天惹一身牛粪！”柳云瑶越说越觉不对劲，总感觉有人在背后阴沉沉地盯着她看，怪诡异的。一转头，那秦商狄手提一灯笼，离柳云瑶三步远，暗黄色的烛光投射在他脸上，十分惊悚。柳云瑶吓得连忙撒腿就跑，被秦商狄一溜烟地扯住后领，柳云瑶后背撞到秦商狄身上，发出一声闷响。“你跑什么？夜黑风高的，别说你大晚上是出来闲逛，这话连三岁弱童也不信。”秦商狄的声音富有磁性，又带有几分盎然的生气。柳云瑶想再过几年，等秦商狄褪却执拗和鲁莽，这好嗓音又会添上几分成熟的魅惑。她索性靠在秦商狄身上，仰起头笑嘻嘻说:“秦商狄，今个还没到宵禁，我还真是出来闲逛的，你管不着！现在你又脱了一身捕衣，更管不着我！”夜黑，周围屋舍幽暗的灯光，加上手中的昏黄色烛光。模糊了柳云瑶的五官，秦商狄除了看到柳云瑶那张巴掌大的圆脸外，还有一双黑中藏着细碎阳光的眼睛。秦商狄心里微微吃惊，虽说柳云为人泼皮无赖，却平白无故生了一双明眸，他怎么会有这样清澈明亮的眸子很快，柳云瑶打散了秦商狄刚刚生起的一丝异样感，柳云瑶头往秦商狄下巴一顶，撞疼了他，她还嫌不够，又重重踢了秦商狄一脚，转身撒腿就跑。无奈秦商狄反应敏捷，柳云瑶没跑成，被秦商狄拖着领子往墙壁靠。秦商狄骂了几句粗话，将柳云瑶架在他跟墙壁之间，双目含着怒火瞪着柳云瑶，提拳要揍得柳云瑶满地找牙。柳云瑶知道秦商狄生气了，识时务为人杰。她立马蹲下抱头靠墙，缩成一只刺猬。前世的配音底子还在，她知道怎么用声音去感染人的情绪。只见她可怜巴巴地抬头，语气委屈且轻柔，显得她诚恳又可怜:“秦哥哥，我错了，你老就看我年纪轻轻，上有两位六十岁老人要养，下有一个娃要养大。你就饶了我吧！”可惜秦商狄天生厌恶娘里娘气的男子，一瞬间的心软消散在柳云瑶是个男的念头上，秦商狄越听这声音越觉柳云瑶恶心。“少废话，你方才厉害得很！快，起来。”秦商狄踢了一脚柳云瑶。这人狡猾得很，防着他待会又使阴招。谁起来谁是王八！柳云瑶手脚并用，紧紧地抱住秦商狄的腿。害得秦商狄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奶奶的狗熊，快放手！”“就不，我一放手，你就打我，就不！”“滚驼子的，老子现在就打你，操，你别扯我裤子！放手！”几家熄了烛光，灯笼倒地，两人在地上翻滚撕扯。倒不是秦商狄武艺低劣，制不住柳云瑶。而是柳云瑶这人尽学她爹那些无赖招数，常常出其不意，搞得秦商狄心如洒了一勺滚热的油，怒火上心头，忘了招数，只想用蛮力把柳云瑶压在地上抽打屁股。夜深时分，柳云瑶脸上挂了彩，一瘸一拐地抄近路回家。路过林丛，柳云瑶想着她舅许是没睡，现在一身伤回去准被她舅骂，还不如往死人湖那坐一坐，再晚些回。夜晚的死人湖被疯狂生长的草丛围起，疯狂生长的草丛被阴沉沉的树丛围困住，困在中心的死人湖如死人般沉默。民间传言，常年有人投死人湖而死，有些人死了成水鬼，有些人死了游魂鬼。有人说，死人湖岸常坐着一些水鬼游魂，待生人靠近，拖人入湖替做鬼怪，以便投胎转世。柳云瑶原先不信，待看见湖岸边坐着一披头散发的黑影，着实吓了一跳。她颤颤抖抖找来根一米多长的树枝，躲在草丛中，小心戳向对方，一下，二下，三下，不是虚幻，是实体。沈秋离回头看了一眼柳云瑶，那眼神既阴郁又清冷。柳云瑶松了一口气，大活人呐！柳云瑶凑上前，嗅到浓浓的中药闷味，如同喝了一肚子药汁，又苦又涩。她仔细看沈秋离，原来是那投了两次湖也没做成水鬼的家伙，他更显病态了。柳云瑶坐在他身旁，沈秋离往旁边挪动，与柳云瑶拉开距离。柳云瑶眨眨眼，觉得好玩，又凑上去贴近他。一个挪，一个靠，到了最后，沈秋离只好由着柳云瑶贴近他。空气沉默了半响，还是柳云瑶打破了沉默。“嗄，你咋还没投湖呀！”沈秋离轻蔑一笑，嘲讽道:“说不得你现在就成了水鬼。”他微微抬手。“唉，真是可惜了，我猜那些想你死的人不但没有松一口气，还要气到跺脚。”“哦，那你猜我在想什么？”沈秋离施舍了些目光在柳云瑶身上。“这人是什么身份靠近我有什么目的我要不要让他消失在死人湖呀，你这人想法怎么那么黑暗”“你这种人活不长的。”“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我，你猜后来怎样？我活了两世，哈哈，好吧，这个笑话很冷。”沈秋离将手放好，默默地看着黑如深渊的湖水，残淡的月光偶然施舍些细碎光线在湖水上，制造出诡异的波澜。柳云瑶越发觉得冷，索性起身往低灌木处拔木枝，先是觑到藏在草丛堆里的小厮，再是树上藏得半隐半现的侍卫。她朝他们做了个鬼脸，难怪那人还坐在湖岸边看月亮看星星看湖水，敢情有人看着，跳湖也是白跳了。柳云瑶不知道的是，她差点成了死人湖中的水鬼，而生死权掌控在沈秋离抬手与放手的瞬间。柳云瑶靠近沈秋离，边搭火架木边哼歌谣，不理沈秋离，沈秋离也不理她。许久，沈秋离问了一句:“为何这名为死人湖”这句话很轻，如果不是柳云瑶对声线敏感，大概会漏了这句话。“当然是这里死的人多了，就叫死人湖。大概这里夜晚的湖像深渊，人看久了，会觉得深渊在盯着他，人大抵斗不过深渊，绝望哀怨痛苦被勾出来，索性死了算。”“想死便死了，这样也好。”“人真的想死吗即使是“觉得”一定要死，到了真正跳湖后，人会本能挣扎求生。人的嘴上会说“死了算了。”身体会说“要活着。”这不很奇异吗？”“谁死的时候会在意这些，挣扎也不过是徒劳的瞬间。”柳云瑶想了想便同意他说的，又说:“没人知道死后的世界是如何，万一更痛苦呢？”“你话真多。”柳云瑶看了他一眼，又瞧夜近三更，便起身拍掉草碎，抬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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