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孤独怪胎_鸳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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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孤独怪胎

  潘忆宁推开女儿走向学辰,笑容也是母亲专属的,蕴藏了让人安眠的力量。

  “这就是小辰吧,赶紧起来。”潘忆宁扶他时帮他擦了汗,带有初春温度的手指抚过学辰五官,“跟小轻脸型真像,难怪芳时的人都说他是太子爷。可谦,你也起来,瞧瞧给累成什么样子了。”

  “许夫人。”容可谦跟潘忆宁问好,起身才看到许励航倚靠门口,光晕半明半暗,笑容半明半暗。

  许励航搂过妻子说:“这就是我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作家老婆,小辰,叫人啊!”

  学辰选了有别于容可谦的称谓:“阿姨。”

  潘忆宁从容浅笑,一如迦叶拈花时的安详:“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听了那些话,还是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对了,今天有人给我寄了张照片,一看就知道是给你的。”

  发黄的五寸黑白照中,对他会心微笑的年轻人是刮去胡渣的父亲还是摘掉了颜色的自己?碎掉的光阴不及拼凑就风卷走,所有感觉都静止,只有泪水在流动,一滴一滴串起苦难做成的像框。

  他想起灵堂前绛紫色的骨灰盒,劣质颜料涂得凹凸不平,他想起失去了生命的□□花,如同一朵朵萎靡的太阳。他想起在天空荡秋千的云彩,蓬松的白色渐渐分裂。他想起母亲遗留的戒指上冷冷的粉钻,那道幽光一圈一圈不留缝隙地缠住身体,然后拉着他和孤独一起沦陷。

  那些鲜艳刺目的色彩依旧在记忆里清晰,可他想不起父母的模样了,气味、声音、温度甚至姓名都深深刻在黑色玄武岩上,推下了万丈深渊。

  对于在绝望和希冀中轮回的人来说,思念是奢侈而徒劳的。

  父亲的脸被他捧在手里,喘不过气时才发现自己哭到哽咽,怎么会那么闷?闷得想要劈开胸膛。

  他微微抬眼,所有人都事不关己地望着他。容可谦的敌意,许轻的默然,潘忆宁的不解窥探,许励航的冷眼旁观。

  而自己的样子,像个卑贱的演员在试戏。

  许励航对妻子说:“你看,他父亲跟他长得多像,这就是证明我冰清玉洁的铁证。”

  学辰刚刚并没有哭出声,但嗓音却哑了:“叔叔阿姨,照片能给我吗?”

  “拿着吧拿着吧,反正也没用了。”潘忆宁满不在意,作为证据的使命已经达成,一张旧照片随便扔哪儿都行。

  学辰恭敬地道谢,恭敬地报以微笑,然后背过脸去继续练习。

  此刻的他把自己看得明明白白,他跟颜颜、睿睿、暄暄一样,是条彻头彻尾的流浪狗。

  他不怪他们残忍,谁也没义务对无关痛痒的人投放感情。

  他再次告诫自己,这不是一场远走他乡的重生,许励航给他特权,给他机会,给他荣耀,也给他挖好了深深的墓坑。

  于公,他是为芳时谋利的工具,于私,他是迷惑许轻的保护伞。

  许励航一家和容可谦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记不得了,好像说了再见又好像没有。

  宿舍里几个男孩已经睡了,他轻轻打开台灯,光线调到最暗,怔怔看着父亲的照片,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从盥洗室回来,正欲入睡,却发现照片被人撕毁,一块块残尸在地上摔个粉碎。学辰跪下来捡起父亲的遗骸,他听到舍友刻意的鼾声,陆明晓,黎潇,付之德,他们合谋完成了一场愉快的杀戮。

  透过薄纱窗帘,他看到不远处的工地闪烁着塔吊的信号灯,那束微弱的光凄凄冷冷,带着寒意带着恨。

  学辰恨不得杀了他们!

  颜正庭曾教训睿暄,当你控制不住要打人的时候,就在心里默念一个名字,最疼你的人的名字。

  可是院长爷爷,我找不到,疼我的人都已往生,这世上真心相待的人都从身边渐渐走远,没了踪影。

  好像被谁剜去了回忆,曾经的美好已成灰烬,再也碰不得,再也回不去。

  星空覆了半座城,一颗颗连成了云雾,澄明里透出隐隐的不清晰,让人忘记了身处何方而自己又是谁。

  学辰朝着信号灯的方向走了很久,怎么也追不到那束光源,索性进了一家便利店,坐在窗口位置,一片一片拼接父亲的微笑。

  手指发抖,全身都在发抖,他觉得冷,血管里全是冷空气。背后有人拍他,他一惊,刚刚拼好的照片又变得七零八落。

  父亲禁不起这样的折磨,他也禁不起。许轻的香气缠绕在他鼻翼,他屏住呼吸,他只想逃走。

  他是不完整的生命,是病态的异类,他与她不对等,也不在同一个世界。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闯了锅,许轻买来胶水和纸板,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拿过残碎的照片。她的头发遮了侧颜,只露出瓷白的鼻尖。试了几次捏不起碎片,她竟把指甲剪秃了,为了复原照片,用尽一生的细致温存。她从来都是个锋利的人,因为恻隐,变幻出至善的形态,而这短暂的柔和是用他的可悲换来的。

  她心静如水的时候,真的像个精灵,而她的魔法是把一秒钟变成一个轮回。学辰的命在她指尖翻滚,他一动未动,心跳也停拍。

  接过粘合好的照片,他向她道谢,随后问她:“你晒过被子吗?”

  “啊?”许轻不明所以,“废话!”

  他说:“晒过的被子很好闻,有人说那是阳光的味道,有人说是螨虫尸体的味道,你相信哪种?”

  “更废话!你愿意盖着尸体睡觉啊?”许轻怀疑他精神错乱了。

  “所以你才容易被假象迷惑。”学辰言尽于此,再不多谈。

  他眼里的朦朦水光像正对太阳的万花筒又像雾里不清晰的星星,许轻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被这强大的眼神关押着,她往外逃,却把自己的灵魂挤成片段。

  和容可谦在一起时,许轻始终将妈妈小说里的一句话奉为圭臬——男人与女人之间是驯服与被驯服的无限循环。虽然陷入容可谦的温柔攻势,爱的再浓,头脑再热,为他做的傻事再多,她不过是将臆想中的所有浪漫统统塞进了容可谦的皮相,抱着关于爱情的幻想,在与他的角斗中占据上风。

  她爱上的是他的完美,而完美往往只是幻象。

  “这么晚,你怎么来这儿了?”学辰不会再上感动的当,他天生就是个孤独的怪胎。

  “我……我路过。”许轻说着,同时转盼看他,她是专程来看他的,白日里,他对着照片流的每一滴泪都砸进她心里,宿舍门口,她看到他神色恍惚,也就跟着走了过来。

  学辰微微颔首,像是猜中了谁的结局,叹道:“我有非留下来的理由,就算你加倍讨厌我,针对我,看不起我,我还是要把容可谦踩在脚下。”

  “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阻止你取代他。”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后悔没有对这场竞争置身事外。”学辰走了,留给她茕茕孑立的背影。

  将父亲的照片塑封完好,学辰回了宿舍,陆明晓几人正在窃窃私语,见他去而复返,不免尴尬。

  学辰没理会他们,径直躺进床铺,逼迫自己睡着。

  次日,他仍旧第一个到达练习室。同宿舍的三人陆续进门,容可谦随后而到,学辰拿出父亲的照片问道:“谁干的?”

  “是我,怎样?”陆明晓桀骜挑衅,走到学辰面前。

  “不怎样,跟我打一场。”学辰冷冷应对,取出一把利刃,“谁输了,就在脸上划一刀。”

  教练上前劝道:“喂,你们两个是怎样?这是我的课,全都冷静点。”

  话音未落,教练就被学辰一记反扭制伏在地,手脚也被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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