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之进行曲(节七)_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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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暗之进行曲(节七)

  “为什么不带我去?”

  嘟着小嘴,依路珂跟在父亲后面问。

  “你还不成气候。”席恩毫不留情面地道,“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深受打击的冥王捧着破碎的心杵在当地。冷酷无情的魔王大步走开——他很讨厌有人站在他背后。

  哈玛盖斯温言宽慰:“乖,依路珂,你再努力些就行了。”依路珂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应道:“嗯。”呜呜,他是没有爸爸疼的孩子,不过好歹有个哥哥疼他。

  “先去玩吧,下午再做功课。”

  “好~~~”小鬼神祗马上开开心心地跑开,再次印证孩子是无忧无虑的生物。古代龙的目光穿过孤儿院窄小的庭园,看到养父已经坐在秋千上看起书来,不便打扰,正想也加入玩耍,瞥见一个衣着笔‘挺’的老人驻着拐杖缓缓走出‘门’,连忙上前搀扶:“院长。”

  “哦,谢谢。”老人和蔼地笑道,转向席恩所在的位置,笑意加深,“列文殿下真用功,让我这个老头子都来不及搭话。”

  “您有什么事吗?没关系的,主人不会介意,或者我去帮您说。”哈玛盖斯真诚地建议。因为这确实是位值得尊敬的人类,一个清心寡‘欲’的老贵族,用自己的财产兴建了这所孤儿院,收养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没事,没什么事。就是跟他聊聊天,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关照。”院长地语气饱含亲近与谢意,哈玛盖斯不禁心虚。他知道席恩做善事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声名。

  老人睿智的眼看透了身旁不擅长掩饰的少年,笑着用拐杖点点地面,在他的扶持下慢慢散步,向经过的孩子一一回以慈爱的问候。苍老地低语宛如树木沉厚的年轮,“我老了。积蓄也有限,只能照顾到少数孩子。多亏列文殿下提出孤儿收容制度,我地理想才能实现。”

  连年的战争造成了大量的伤兵和孤儿,因此由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提议成立的两项收容设施获得一致好评。由他委任的官员们也大大提振积弱陈腐的朝政,制订了许多利民政策,使他国家英雄的形象更是红得发紫,声望如日中天。在这种局势下。大部分贵族都聪明地选择拥戴他,进一步扩大了他地势力。

  “他派来的助手也帮了我不少忙,不然我真是力不从心。他是个很有才干的人,这就够了。不过我很好奇,列文殿下似乎并没有威姆殿下那样的雄心壮志,应该是想致力于学问方面的发展吧?”

  “嗯。”哈玛盖斯忍不住抱怨,“主人对王位才没兴趣呢,就某些人在那里瞎想!”

  这孩子忒单纯了。老贵族暗暗摇头:连这么明显的试探也听不出。还公然表态,说王族的坏话,幸好有他主人罩他。

  “其实列文殿下很关心这些孩子,也许他自己没发觉。以前也有一些人资助我,但他们只是想得到慈善家的美名。只有列文殿下想到孩子们地教育,为他们规划未来和出路。不过他为人严厉了些。”老人叹道,他看出哈玛盖斯在席恩心里的地位不一般,比他自己去说效果好得多,“——选拔优秀的孩子送进士官学校和法师协会,这个构想是很好,可是资质比较差的孩子就……”

  “主人没有恶意,院长。”哈玛盖斯急切地道,“他不是想通过这种方法筛选人才,是给那些孤儿一个机会。正因为是孤儿所以更要自强,不能期待他人的怜悯。他是这么想。也没有资质问题。只要下苦功没什么学不会的。现在是前期,不能开设很多课程。这点我会跟他说。但是他真地没恶意,他对政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样啊。”老人很惊讶,注视不远处专注阅览的黑发皇子,“看来殿下也吃了不少苦,难怪那些孩子怕他也信任他。”

  “呃……”终于发现自己说漏嘴,哈玛盖斯不知如何是好。老人发出宽厚的笑声,适时解除了他的窘况。

  “不用担心,我一个老头子,今天听的事明天忘。对了,我这儿有一瓶我亲手酿的水果酒,你带给殿下。”

  “这个,主人会醉。”

  “哈哈哈,不会!这酒浓度低得很,那帮小家伙有时会偷喝,也从来没人醉过。”院长大笑。哈玛盖斯这才收下他的礼物,偷偷用[侦测毒‘性’]检查了一下——他不认为那位老人会谋害养父,但难保没人借助他的手图谋不轨。

  确定没问题后,他才小心地收起。正要回养父身边,撞见一幕他不能坐视的情景:一个小‘女’孩安安静静地看着书,而他的弟弟冷不防抓住她地辫子,使劲往里拽,作‘弄’得对方已有哭意。

  “依路珂,不许欺负‘女’孩子!”

  小男孩下意识地送开手。小‘女’孩乘机躲到救星身后,像不会说话般,害怕地抱着书不吭声。这副模样让冥王更加蠢蠢‘欲’动,哈玛盖斯揪住这个小调皮蛋,对惊慌地‘女’孩柔声道:“去主人那边好了,他不会赶你的。”

  朝他感‘激’一笑,小‘女’孩跑向心目中地偶像,两条长辫甩啊甩,勾起依路珂灵魂深处破碎的景象。

  好象……他也曾经这样欺负过一个人……

  好想欺负,又好喜欢。

  席恩只瞄了不速之客一眼,召唤出一张石凳,就不再理会。安下心的小‘女’孩行礼坐下,背对这边。令依路珂莫名失落。哈玛盖斯斥责:“你是男孩子,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忽略记忆地残片,依路珂不服气地瞅着他:“我就是想欺负她。”

  “不行!不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主人说过了!”

  “好嘛。”听到父亲,任‘性’自我的小鬼就没辙了。又敲了他一记略做小惩,当大哥的继续教训:“你手痒可以欺负雄‘性’,打他们也更爽快。”依路珂扁嘴:“我一点也不想欺负他们。”

  他喜欢的是那种乖巧、文静的小‘女’孩。还有严肃正经的人,最爱打破他们僵硬的表情。像上次他‘弄’得一个老处‘女’男爵夫人一身‘鸡’‘毛’。帽子上还压着一只打碎地‘鸡’蛋,她尖叫的样子可真够看地。

  哼哼哼,他是坏小孩。

  也知道弟弟是小恶魔,接下来哈玛盖斯只得盯着他,防止他‘骚’扰其他‘女’生。

  在孤儿院吃过午饭,一家三口按照惯例来到伤兵疗养院。进‘门’前,席恩特地叮嘱依路珂:“这次不许再‘乱’说话。”上回这小鬼预言了几个伤兵的死。引起很大‘骚’动,还是他出面才摆平,真是标准的惹祸‘精’。

  “哦。”依路珂闷闷地答应,像所有的顽皮孩子一样畏惧严父,又渴望得到他的注意肯定,尤其在有一个优秀兄长的情况下。

  魔王没有施展任何治疗的奇迹,这会没完没了,他只是巡视一圈。和负责人打声招呼而已。伤兵们都知道他在战场上地功绩,待他极其恭敬。

  席恩素来冷面寡言,反而不给人虚伪的印象。虽然护士们都偷眼瞧他,这点‘挺’气人,但想想这些白衣天使是他招来的,也没什么好气的了。反正皇子殿下总是来去匆匆。

  “水……水……”一名发烧的士兵抓住席恩的黑袍下摆,神智不清地唤道。见几个护士忙不过来,旁边又有水瓶,席恩就顺手喂了。

  中途,他怔怔停下,依稀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模糊的片断从记忆的水底冉冉上浮,摇曳着看不清楚。不,没有影象,是声音。一个他不久前听过,久远以前也好象听过地声音。

  热。

  地狱烈火似的烧灼感在体内蔓延肆虐。头痛得像要裂开。他呻‘吟’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却动弹不得。高烧、饥饿和干渴折磨得他奄奄一息。

  可是不能死……不能死……我还没到东方学舍。还没见到肖恩。

  水……水……

  细不可闻的哀求更像是一声声垂死的呜咽,趴在地上的小身躯‘抽’搐了一下,在心底冷笑。过去地经历化作光怪陆离的碎片,在他被高热烧得晕糊的脑子里盘旋。

  没有人会同情他,施舍他一碗水。

  也许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他想。

  颤抖干裂的‘唇’勾不起自嘲的笑,只吐出了沙哑的干咳。恍惚中,他感到有一双手轻轻抱起他,将什么东西送到了嘴边。

  甘美的,冰凉的,液态的……

  这是……水?

  来不及细想,也没有余力思考,他贪婪地喝着,结果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又是一阵撕裂似地疼。

  [慢点,慢点。]清冽而柔和地嗓音就像刚刚喝下的水,渗进他地五脏六腑,安抚了躁热和饥渴。因此,当那只大手再一次把碗举到他‘唇’前,他昏昏沉沉地任他喂。

  另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道:[罗兰,这不太好吧。]

  [你没看到他快死了?]

  难以言喻的舒畅从胃部扩散到全身,使他昏昏‘欲’睡,理智却竭力对抗,想睁开眼看看抱着他,喂他水的人是谁。一个深沉威严,难分‘性’别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中响起,震得他的意识七零八落:《罗兰,你又违反规则。》

  (啧,菲里尼奥,别这么不近人情嘛,我难得发次善心。)

  《上次这孩子偷了面包,被一群人追,不也是你帮他遮掩的吗?》

  那明显属于成年男子地清冽嗓音一下子变得像初生的婴儿般纯洁无辜:[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菲里尼奥。是不是你眼‘花’了?]

  《……罗兰,我知道他让你想起了你的儿子,但你也不能滥用职权。》

  (啊,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还以为人老了就会比较心软。)

  《够了,马上跟我走。》

  (啊啊——等一下,至少给他一袋干粮……)

  《你早就偷偷塞给他了!别当我没看见!》

  (咳咳……)

  嘈杂的争论都消失了,他重新跌回肮脏的地面。和灰尘垃圾为伴。

  再次醒来,梦里的一切都淡化逝去。只有披在身上的旅行者斗篷,一只还剩一半晶莹液体地碗,一袋塞在他衣服里的干粮,显示了曾经有人帮助过他。

  陶碗从纤长优美地手指滑落,溅得‘床’铺湿了一大片。

  “主人!?”第一次看见养父如此失态,哈玛盖斯大吃一惊,关怀地扑过来。“您怎么了?”

  没有回答,席恩神思不属地反复回忆,挖掘每一个细节。

  罗兰!罗兰!

  是他吗?

  伊维尔伦城主的音容笑貌清晰浮现,伴随着那次和黑龙王在圣域的对决——他确定是他们俩!

  好象还有个声音……没听见养子的询问,席恩抱着头,竭力苦思,却再也想不起一星半点。他不认为自己是白日做梦,那件斗篷和干粮袋他可是一直妥善保存。毕竟他这辈子得到的温暖太少了。然而,这帮助是来自罗兰福斯,一个现代人,他就不得不怀疑他的“好心”和诡异的出现了。

  时间魔法可以前往未来,却不能回溯过去。因为未来具有无限地可能‘性’,而过去是不可更改的。如果强行干涉。轻则被弹到未知空间;重则引发时空‘乱’流,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除非……他是超越三界的存在。

  不对,那个城主体内是有巴哈姆斯的力量和贺加斯的神力,但是还不到能做时间旅行的程度。他也不是法师,不可能会那么高深的魔法。从他地生活态度看,也彻头彻尾是个俗世的野心家,就算有机会也不会跑到过去帮助一个小乞丐。

  莫非是世界之钥?席恩的脑海闪过一道灵光。这时,他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哈玛盖斯再也克制不住,扳过他的肩膀:“主人,您不舒服就说出来!”

  “……我没事。”摇摇头。席恩暂时搁下一大堆疑问。对上养子关切担忧的目光。依路珂的小手抓着他地衣裳:“父神,您是不是头痛?”

  父神两字是神语。除了席恩没人听得懂。

  “列文殿下,您身体不适就到这边躺一躺。”早就耳闻他“病弱”的名头,护士们迅速安排好空的‘床’位。

  “不用,我真的没事,抱歉麻烦各位。”席恩流畅地起身,朝闻声而来的负责人颔首为礼,“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告辞了。”

  傍晚又下了一场大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水气,‘花’园里湿润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味道。大理石雕刻的美丽人鱼手捧水瓶照亮了喷泉周围,晶莹剔透的水珠一颗颗跳跃着,宛如为她披上了光的帷幔,夜莺在紫藤树篱上唱着清脆地歌曲,褐‘色’地泥水像小河般在‘花’‘床’间流动,划出新的形状。

  窗户开着,渎神者闻到了‘混’合着湿气和玫瑰芬芳地新鲜‘药’草味,宽敞的客厅里也弥漫着干燥‘花’和法术材料的香味。他坐在‘精’致的象牙雕栏椅上,无意识地曲起双‘腿’,两手捧着膝盖上的咖啡,没有喝,只是汲取那源源不断的暖意和浓厚香醇的气息。

  轻轻敲了敲‘门’,哈玛盖斯托着托盘走进房间,浅蓝‘色’的双眼化开温柔的涟漪。

  还是老样子,思考时,睡觉时,都习惯蜷成一团,要么捧只杯子,要么紧紧握住法杖。搂在‘胸’前。

  有时实在累极,又不想睡,他也是这样,静静抱住自己,半闭着眼稍稍放松,沉浸在他庞大的‘精’神世界和唯一地朋友——魔法的抚慰中。

  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这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主人。”

  席恩一震。立刻放开手脚,语含不悦:“哈玛盖斯。你又一声不吭地闯进来。”

  “我敲过了。”委屈地声明,哈玛盖斯将一杯院长送的水果酒,一碟切成漂亮正方体的薄荷糕放到他旁边。格兰妮正在修理,这些事再次落在他肩上。

  “是吗?那是我太入神了。”席恩切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弹‘性’十足的翠绿外皮像水晶饺子一样有嚼劲,里头的馅甜而不腻,淡淡地艾草香味。“这个还可以,下次叫他们做这种。”

  “哦。”哈玛盖斯很高兴他喜欢,关心地问道,“主人,您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好吧,是他逾矩了,“那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发现这两天养父看着他时眼神有微妙的变化。

  “没有。”依旧否定,席恩尝了口他以为地果汁。清爽的甜味,也很不错,他又喝了一口。

  哈玛盖斯心下叹气,想这人真是不坦白,却听得席恩没头没脑地道:“哈玛盖斯,你为什么不问我?”

  “啊?”

  “为什么不问我!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那个月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粉饰太平?”法师连声责问,音量渐渐提高。哈玛盖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平常的席恩是不会这么多话的,更不会说出这么感‘性’地话。

  看到那双总是深沉冷静的银瞳变得朦胧,白皙的脸庞也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哈玛盖斯终于确定:他的主人……醉了。

  这才是第二口啊!

  那也是浓度非常低的水果酿,连孩子都不会醉的,所以他才放心地拿来。

  也许这个身体对酒‘精’特别没辙?不不,貌似席恩本来就没什么酒量,而且这具躯壳应该被同化得差不多了。

  “主…主人。您似乎该休息一下。”他战战兢兢地建议。要是席恩清醒后还记得自己失态的样子。恐怕会消灭西琉斯王国所有地酒。

  “噢,休息。”席恩冷嘲地笑了笑。“我哪有这个福气,那个该死的弟弟偷走了我所有的休息时间,在梦里也不停地折磨我,只有梦到他在睡觉的时候我能睡觉!但这只让我更加怨恨他!那可是白天!我刻意腾出晚上的时间学习,白天也不是为了看他睡觉!看他一大堆有关食物的梦境!这小子前辈子一定是饿死地!醒着不停地吃,睡了又不停地吃……”

  “是…是的,主人。”他该笑吗?

  “和他相比,我如何?我连冰‘激’凌和糖果的味道也没尝过!第一次看到满天‘乱’飞的食物,我还以为是什么奇妙的魔法——这真是举世无双的大笑话!我不止一次想在梦里掐死他,让他也尝尝饥饿和寒冷的滋味,把他踢进垃圾桶和野狗为伍,杀光他周围所有对他好的人……”

  “主人,您真的需要休息!”哈玛盖斯几乎是在哀号了,呜呜呜呜~~~如果明天早上主人想起对他说了什么,一定会杀他灭口的!

  “吵死了!快!倒酒!嗯?好热地样子……”

  “啊啊啊~~~主人~~~”

  好不容易制止养父脱掉第二件衣服,饱受惊吓地小龙只觉肩头一重,某个毫无酒量的人已经会周公去了。

  “呼……”大口喘息,咽回差点跳出来地心脏,哈玛盖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用的力气稍微大些,席恩从不离身的防御结界就会将他远远弹开,然后他自己掉到地上。

  寂静笼罩了室内,并非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心神放松后的真正宁静。

  蓝眸带着恍然和无奈看着怀里醉倒的人:原来如此,他应该想到地。他的养父有多么警戒防备。

  窗外,水滴从屋檐滴下,打在石阶上,雨水在自己切出的渠道中流动,夜莺仿佛也陷入了熟睡。银心月的光辉‘射’入面东的长窗,照得洁白的羊‘毛’地毯新雪般发亮,蜡烛的颜‘色’和香气宣告了季节地转换。橘‘色’的光点在微风中舞动,壁炉里燃着香木。火光照亮了红木椅,使其变为深红‘色’,还剩一大半地酒液微‘波’‘荡’漾,犹如融化的红宝石。

  柔和的月光洒在法师欠缺血‘色’的脸上,白得近乎透明,酒‘精’造成的绯红仍未退去。黑天鹅绒长袍下的身躯没有以往隔着龙鳞也能感觉到的高热,没有不胜寒意地发抖。披散地长发也没有因为汗湿而异常冰凉。

  哈玛盖斯合上眼,聆听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呼吸,很久以前的景象无比自然地浮起。他看到当年那个棕发的青年坐在桌前看书,手边放着堆得高高的厚重书籍,鹅‘毛’笔流畅地书写。黑袍反‘射’着烛光,有一种奇异的、令人想触‘摸’的温暖。那时地他偶尔会调皮地飞到桌上去,被投以警告的一瞥,琥珀‘色’的双眸却含着宠溺和一丝细微的慰藉。即使他捣蛋。也只会用蜜‘色’的修长手指弹他一下,拎起他的翅膀晃一晃,以示薄惩。

  全神贯注时,他就不会察觉他地小动作,烛火在他眼中跳动,令他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很安静。使他也安静地看着他,在法术塑造的小木屋里,在只属于他们的天地里。只有那不时爆发的剧烈咳嗽是唯一的痛苦记忆。每当这时候他就渴望为他倒一杯水,熬一碗‘药’。所以他在那孤独的一千年里努力学习泡茶,看完了所有的‘药’草书,可是没人能肯定他的成绩。

  他的生命开始就只有他,素未谋面的父母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龙是对自己地感情非常明确地生物。

  少年模样的古代龙轻松抱起养父,走向卧室。

  两头‘迷’你骨龙,小白和小黄疑‘惑’地瞅着他,没有阻止他把房间地主人放在‘床’上。

  乌黑柔亮的发丝散落在枕巾上。哈玛盖斯凝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沧桑而年轻,脆弱而坚强。微微蹙起的眉是一贯的冷漠,隐含着掩不住的疲惫。他随手扔下手里的外衣,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轻叹逸出‘唇’,哈玛盖斯垂下眼,他很想劝养父放弃复仇,他们俩再一起旅行,或者就在西琉斯住下来。但别说席恩放不下,他自己也不能忘记那漫长的千年。

  合上‘门’,让温柔甜美的黑暗覆盖那个人,将他拥入怀中。

  次日清晨,被叫声刺耳的骷髅形计时器吵醒,哈玛盖斯来到养父的房前,试着敲敲‘门’,没有往常会有的回应。迟疑了片刻,他推开‘门’走进去。果然,房间的主人还睡得很熟,黑发散在枕头和‘床’单上,轮廓优美的脸比平时放松,呈现出少有的平静安详。只穿着衬衫,薄被一半滑落了,一手也挂在‘床’外。靴子没脱,因为他昨晚醉倒后根本没人能为他做这种贴身的事。黑‘色’的外袍扔在地毯上。

  “唔……”本能地感到有人接近,席恩自动苏醒,发出细微的呻‘吟’,闭合的眼帘轻轻颤动了几下,抬起一只手遮挡并不强烈的阳光,冷质的银瞳在自己手掌的‘阴’影下缓缓睁开。

  和睡前一样,那双眼眸没有平日用淡漠罩起的隔阂,隐约浮着恍惚。以迟钝的动作撑坐起来,他单手按摩额角,眼神有着微量的困‘惑’,一瞥间,再度被冷静和锐利武装,却少了点一贯的清明透彻,可见他的神智还不是完全清醒。

  “哈玛盖斯?”声音也带着沙哑和未睡醒的倦意。

  “是的,主人。”

  顿了会儿,魔王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做了个总结:“我想我是吃坏肚子了,你帮我拿点‘药’来。”

  “不是,主人。”哈玛盖斯哭笑不得,“您是宿醉。”

  “宿醉?”席恩一愣,“我怎么会宿醉?你给我酒喝了?”哈玛盖斯无地自容:“对不起,是昨天院长给我的。我以为您不会醉,他说连小孩子也不会醉……”

  意思是他地酒量比小鬼还不如?算了,这不重要,关键是——“下次别给我喝这种东西!”

  “是。”自认失责的哈玛盖斯低下头,认错态度良好。

  撩了撩前发,席恩自嘲地笑起来,“哼。原来这就是宿醉的滋味,真不好——我昨天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吧?”

  咽了口口水。古代龙的化身搬出预演了一晚的台词:“不不,您睡得很香,和平常一样。”

  “那我是一倒下去就睡了?”

  “是…是的。”不小心结巴,哈玛盖斯只想咬断自己地舌头。看透他一目了然的谎言,席恩冷冷地笑了:“呵,哈玛盖斯,我希望知道我地酒癖如何。或者你希望我亲自读取?”

  “不!”他见识过,会痛死的!

  “那就识相点,我教育过你,不要对我——你的养父,你的契约者——隐瞒任何事,包括你的宝贝盒子里藏了几条蚯蚓,多少从我母亲和妹妹那儿拿来的金银珠宝。”

  呜呜呜,主人好坏。连那么隐秘的事都偷窥!

  “您只是抱怨了几句啦。”最后还把外衣脱了。

  “抱怨什么?”该死,果然嘴碎是喝醉地行为之一。

  “抱怨您的弟弟,您说了他一大堆坏话。”

  “哦,只是这样啊。”席恩松了口长气,银眸又斜斜眯起,“没有别的了吧?”哈玛盖斯用力摇头:“没有了!”开头那些还是别说的好。

  “下次直接对我施放一个清醒。别傻兮兮地杵在那儿听。”

  “对哦。”哈玛盖斯懊恼自己没有想到,白白受了一场惊吓,差点连胆囊也吓破了。

  不过……以后主人再有什么事憋在心里,就让他喝一点,说出来。哈玛盖斯想到一个好主意。席恩一眼就看出他在打什么算盘,咧开爽朗的粲笑:“今后我再喝醉,我就唯你是问!”

  “呜呜~~~是~~~”

  因为长袍皱了,哈玛盖斯打开衣橱帮他拿了一件新的,不期然地想起养父接下来要拜见的人,生气地道:“主人。您为什么不把那个威姆王子杀掉?他好讨厌!老是派杀手打扰您睡觉。还用…还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您。”

  “他是‘色’胆包天。”席恩简略地回答和着冷水的冲洗声从浴室传来。

  “啊!!!???”

  “没事,就算他在他的妄想里我也无所谓。反正他没有实现的能力。”

  “这不是人类说的‘意‘阴’’嘛,不可饶恕!”哈玛盖斯气极。席恩穿着单衣走出来,刘海还滴着水,光洁饱满的前额印着萨桑之子地十二芒星和代表神祗的荆棘‘花’。他先戴上血水晶额冠,再接过养子递来的衣裳,对着穿衣镜整装。

  “说得也是,右相的儿子罗杰已经能代他批公文,胜任宰相的职务,不需要他了。”

  哈玛盖斯用力点头,难得如此支持养父干掉一个人。

  餐厅里,依路珂正站在椅子上偷吃,听见动静,急忙跳下来,鼓着腮帮含糊地道:“父神早。”席恩白了他一眼,顺带扁了一拳。哈玛盖斯再‘摸’‘摸’那个大包。丽芙端庄地坐在对面,席恩不意外地坐在养子拉开的靠背椅上:“心情整理好了?”

  “差不多。”‘精’灵少‘女’咬了咬下‘唇’,直直注视他,“但我觉得你太谨慎了。”

  “我承认,我也不想杀他们,不然我有很多机会。我要的是长时间的折磨;何况杀了他们只会让罗兰福斯渔翁得利;我也不想把艾斯嘉搞得‘乱’糟糟的,虽然我会尽量让局势平衡,但最终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分出胜负,才能建立起比较稳固的政权。”咖啡‘色’地液体从壶嘴倒出,提神地香气顺着杯口涌上来,黑发皇子深深嗅闻,满足地抿了一口。

  丽芙皱起眉:“那些无关的人是死是活我不在乎,我只要最后得到黑之导师地人头就行了。”席恩暗叹‘女’人就是浅虑:“丽芙。你太心急了,你忘了魔界?”

  ‘精’灵一震,终于恍然大悟。

  “我可没忘,我在那里住了一千年。魔界的技术是超出我们想象的,硬拼起来,我也未必有十成的把握。而维烈赛普路斯和其他魔族之间有特殊的感应,他要是出事。到时就热闹了——不用急,有个人和我们一样恨他。还能潜进魔界。掌握了敌人的情况,你还怕报不了仇?”

  “我明白了。”丽芙心悦诚服。依路珂咬着面包问:“父神想杀什么人吗?我帮您。”

  “你少闯点祸就是帮我了。”席恩对这个战力从来不指望,“昨天的功课完成了吗?”

  “完成了!”小小地冥王献宝地亮出一本黑皮笔记,期盼得到他的夸奖。翻开第一页,魔王就为满纸丑丑地蝌蚪文和‘乱’七八糟的墨迹在心里大皱其眉——这小子的字真难看,还‘弄’得这么脏,亏他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不过倒是都写完了。浏览了一遍。席恩合上本子:“哈玛盖斯你没帮他抄写吧?”

  “没……”

  “我自己写的!”依路珂气得小脸通红,伤心父亲的不信任,“一直写到半夜!还断掉三只笔!”

  “嗯。”席恩把笔记递还给他,“今天起不用抄行为守则了,去葛温特夫人那儿学习宫廷礼仪。”不但是惹祸‘精’还是破坏狂,给他的都是最好的笔,竟然还屡屡损毁。

  “好~~”尽管没有期待地表扬,但一方面不用再写字。另一方面父亲相信了,依路珂还是很开心。哈玛盖斯有先见之明地叮咛他:“不许作‘弄’那位夫人。”丽芙挑了一大把生菜放进他碗里:“吃点蔬菜,看你只吃‘肉’。”依路珂的小嘴顿时噘得半天高。

  吃了一碗清粥、一小块炖‘肉’、两勺土豆泥、半条熏鱼、一片生菜和一个煎蛋,席恩就饱足了,叫一帮小的慢慢吃,去向父母兄长请安。

  半途碰上王家图书馆长。把他想借的《大陆‘药’草考》给他,心情大好地走向宫殿。

  突然感觉有谁在打量自己,席恩抬眼,看见一个风尘仆仆,身穿戎装的高大青年。

  对方怔了一会儿,跪下行礼:“末将见过列文殿下。”

  “起来,你是索非亚要塞洛斯亚守将的副官安东吧。”席恩有点诧异,“怎么会来这里?前线出了什么事?”安东惊讶他认识自己,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这份过目不忘的能力就令人佩服:“是这样的。普莱玛斯帝国地内‘乱’已经平息。新皇派迪雷恩军团长夺回要塞,可是督军不允许我们迎战。所以末将才急急来征求指示。”狼神保佑,让他碰上这位殿下,西琉斯有救了!

  “那个白痴督军是谁?我不是给了洛斯亚兵符,他可以无视我王兄的命令。”

  “督军是达尔上将,就是他灌醉长官,偷走兵符带给威姆殿下。我们有派使者追回,但是……”言下之意很明白:使者被杀了,首都才没得到半点消息。

  席恩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掏出一张羊皮纸卡片迅速写下几行字,用魔法印章敲下真假难辨的王室印鉴,唤出一只长颈鸾尾的青‘色’魂鸟,将卡片绑在它‘腿’上,振臂放飞。

  “放心,它最迟半个小时就会到。我叫洛斯亚不用理会达尔,无论如何要死守住要塞。”

  “是!”安东喜出望外。席恩点了下头:“你跟我来。”

  年轻的军人脚步欢快地跟上他,一路的焦急忧虑,和之前被拒之‘门’外地愤怒绝望都一扫而空。没漏看两名守卫慌‘乱’的神‘色’,走出一段距离,魔王淡淡地道:“他们把你拦在外面?”

  “……是。”

  “越来越不象话了。”碌碌无为视觉他都可以容忍,但是打搅他的安宁生活就罪该万死了。

  呃,殿下讲话好干脆。安东偷瞄他的侧面,和第一印象一样。平板如镜地银眸,冷淡无‘波’的表情,气质就像一个极富内蕴,对世事漠不关心的高深学者。但从他刚才展现的魄力和决断,明显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

  如果殿下能把‘精’力都放在国事上就好了。安东深感遗憾。

  “你直觉很敏锐。”席恩笑着睨视他。西琉斯下对上的礼仪是隔开三步远,站在正后方,免得污了“上等人”地眼。可是这青年不自觉地调整到他希望待地左边。形象也像只茶‘色’的柴犬,非常可爱。

  “啊?”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联想到动物。安东不解地眨巴眼睛。

  “没什么。我看过你在战场上地表现和覆历,很不错。”席恩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会中那么愚蠢的计,洛斯亚的年纪也确实大了。这一仗了结,就由你接替他的位子吧。”安东吃惊地张大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虽然他对上司是有微词,但那总是他的上级:“承‘蒙’殿下错爱。末将恐怕无法胜任。”

  “能不能胜任,我会再观察,但这次的事,洛斯亚必须负起责任。”说着,正好到目的地。‘侍’从通报后,席恩走进敞开地寝宫大‘门’,环顾了一圈,都在。很好。

  “儿臣向父王、母后请安。”黑发皇子行了个完美的宫廷礼。青年将官单膝跪地:“末将参见陛下、王妃、威姆殿下。”

  辛比奥四世不自在地动动身子:“是列文啊,早餐用过了吗?”席恩虚应:“刚用完,谢父王关心。”王妃守礼地用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美目,盯着安东:“这位将军是何人?列文,你带他进来似乎不太合规矩。”

  “紧急军情。不能延误。”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不以为然,席恩拍拍身旁的人,“安东,你说吧。”

  “是。”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得到鼓励,本来有些惶恐的军官镇定心绪,口齿清楚地汇报。还没等他说完,威姆就忍无可忍地喊道:“他胡说!”

  “王兄,他可没指名道姓是谁拿了兵符哦。”席恩淡然的语气隐含厌烦,和这种货‘色’较量令他一点劲也提不起来,“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或者我马上派人抄家?问你那些宠姬?严刑拷打达尔?”

  “你……你……”威姆紫涨了脸皮。转向父亲。“父王,您看列文。越来越不把您我的威严放在眼里了!”

  “拿父王当挡箭牌也没用。王兄,上次你叛国,是我念着手足情分才网开一面,你还不知悔改,就不能怪我无情了。”未免他说出难听的话,席恩施了个定身术,对更加茫然失措地辛比奥道,“父王,王兄已经丧失了作为王位继承人的资格,请立六弟为皇太子。”那小鬼还比这两个脑瘫聪明点。

  王妃眼中‘射’出异光,也顾不得长子为什么不叫嚣反对,附在丈夫耳边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不法办威姆无法服众,至少先把他关押起来,立亚尼为储君,好安定民心。”

  “哦…哦。”

  于是,以一群‘侍’卫冲进来押走尊贵的长皇子为句点,西琉斯王室的权位更替尘埃落定。耿直单纯的军人瞠目结舌地从头看到尾:乖乖!比演戏还快!

  “好了,跟我来,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先洗个澡?”席恩径自往外走,急着回去看腋下夹的厚书。安东慌忙跟在他后面,情不自禁地道:“那个…殿下,谢谢您!”

  “嗯?别在意。”被他一提醒,席恩地思绪回到现实,暗暗叹气,“接下去还有的好忙——安东,边境就麻烦你多担待了。”

  “是!末将必定不负重望!”

  青年铿锵有力地应道,却见身前的人猛地驻足,下一秒,周围的景象毫无预兆地歪斜,连破碎的分割线也清晰可见,紧接着豁然爆开,转为白茫茫一片。

  “这……!!?”

  “来得真不巧。”

  还没反应过来,他听到黑发皇子依然冷静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同时脚下一滑,像掉进一个圆形的、很有弹‘性’的狭小空间,怀里则多出一样东西,“抱紧,别动,少了一页纸我拿你祭书。”

  话音刚落,魔王身边出现好几道身影;而不请自来的客人们也以光复王为首,‘露’出了身形。

  哥哥姐姐莫名其妙地消失,依路珂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恍悟有敌人来袭,而且目标不偏不倚是他的父神。

  没接到席恩“给我原地立定”地命令,他心安理得地跑出餐厅,兴致勃勃地也准备‘插’一脚。

  不过他没有冒冒失失‘乱’找,一个原因是他感应不到席恩等人地位置,这也反映了敌人的强度。小小地食指划出闪耀的符文,他‘吟’唱空间衔接的咒语,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凭空浮现的银‘色’亮线。

  飘舞着点点星屑,纯白无暇的空间,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他照着感觉最强的方向飞去。

  清冷的辉光从他掌心涌出,仿佛一束有着流水温度质感的纯黑火焰,最后凝固成一把长达七尺,通体漆黑的长柄战刀,刃部却是诡异的鲜红,红得像要滴出血,鲜‘艳’而浓烈,映着他天空‘色’的眸子和乌发黑袍,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找到了。

  远远的,他看到那个异空间的[轴],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虚抱的双手间浮着一颗银晶球似的白‘色’光团,绚烂夺目的金发宛如拂晓第一线曙光,初‘春’第一枝新芽般嫩绿的瞳眸溢满慈悲,全身笼罩在无限和谐温柔的雾霭中,高贵而优雅。

  好漂亮的阿姨!依路珂自然地想:只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我会更喜欢。

  还有,她的表情不是扭曲得那么怪异的话……

  “你好,大姐姐。”冥王嘴甜地称呼,绽开讨喜的灿烂笑容,“我们和平谈判好不好?”

  “普路托!!!”

  瞪视丈夫,生命‘女’神失声惊喊。

  ……第七章暗之进行曲(节七)--文字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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