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倮虫_醉死当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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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三、倮虫

  道家向来不对人这种生物高看一等,倒爱自诩为“倮虫”,就是溜光溜光的一种虫子。正如我现在的处境一般,无毛、无羽、无鳞、无甲,换个意思便是,上头没人、兜里没钱、炕上没婆娘,还有在大雨里焦躁半天,却没等来一个客。

  “姐姐,你好漂亮啊!姐姐,你要坐车吗?”一个穿毛呢裙子的少妇状女人从我面前走过,我立马笑得桃花灿烂,嗲声嗲气地对她喊。

  一般人这么说话都会给人极不靠谱的感觉,何况还是黑车司机。但我不会。

  我觉得老天爷待我哪儿都偏颇,唯独在皮相这一点上多有偏私,让我俊俏之中不失纯良,乍看一眼是好人,再看一眼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人。

  雨天拉客本该不难,可今天真是炉子翻身倒大霉,那少妇一眼不看我,以伞遮面,走了。我极尽张罗之能,又在车里喊了老半天,一直喊到过了常人的饭点,也没等来一个打算坐我车去往西边的客,不得已,只得接受空车回去的现实了。

  正当我垂头丧气打算打道回府,一个人影突然蹿进我的视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拉开车门,湿淋淋地钻进了我的车厢。

  “嘿……哥们?”这人由头到脚一色儿的黑,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墨镜隐约透光,依稀可见一双轮廓极美的眼睛。

  “开车。”声音不错,清冷又性感。一上车就让我开车,该是早看出来,我在这儿等着载客。

  “去哪儿?”我习惯性地发问,可话音还没着地,几个穿粉色T恤的女孩子便从他来的地方冒出头来,乍一眼还是三两个,转眼竟目测不下五十人,尖叫着扑过来,势如蝗虫轧过良田。

  “先开车!”身旁的客催促着喊了声,我也被这阵势吓到了,赶紧发车。

  居然还有追车跑的,不过柴火细腿跑不过四轮引擎,没一会儿便全甩开了。

  吸了吸鼻子,鼻腔里便满是这个男人的香水味,浓烈倒也不呛人,这车厢里鲜有那么高雅不俗的味道,大多时候飘着的味儿属于上班族那油腻腻的早饭,或是醉汉那馊烘烘的臭脚。

  “哎,去哪儿?”我偷偷觑其眉眼,越看越觉得这张脸眼熟,只是这人藏掖得太严实,一时让人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他从口罩后头报了个地址,那地方我熟悉,电视台。

  “等等,你是不是……”

  我确定这位客不是艺人就是名人,刚想开口搭两句,他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连安排专车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出错,不用道歉了,直接让他滚。

  ——我没推她,她疯了一样扑上来,结果自己跌倒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记者想怎么写随他们,再说推了又怎样,没死也没伤,难道她还指望被我娶回家当‘黎太太’吗?

  ……

  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开车,貌似专心致志,却忍不住要拿余光往旁边瞥一眼——

  一个行人突然当道杀出来,我及时回眸,却险把刹车踩成油门。

  这下一对招子放哪儿都不对了,不放他脸上,简直是牛嚼牡丹辜负佳人,放他脸上……我在开车呢,得酿大祸。

  这位爷横冲直撞地发完一通脾气,撂了电话,趁他还没把手机收兜里的时候,我赶忙掏出口袋里的名片递上去——

  “袁骆冰……”低头看了一眼我的名片,这么个乏味的名字被他轻声念来,实在好听得不得了。

  “如果你要用车,随时可以打我电话。”我笑着回一句,不管明星还是名人,反正跑不了是个大客。

  帅哥居然没扔我名片,随手机一起揣进了口袋里,然后一抬眼睛,看见了我与顾遥的合影——这张脸看着冰封三尺,可我打小眼尖,能辨锱铢毫厘——我明显看出他面部肌肉微微一凛,嘴角不自然地抿一抿,然后才问:“你喜欢顾遥?”

  “是……啊,也不是,我们认识。”

  帅哥似乎对我的话来了兴趣,尾音扬起问:“你们认识?”

  “是啊,他还找我拍戏呢,就那部《大明长歌》,就那个最后刺死太子的小娈童常月。不过我嫌剧本没劲——”

  帅哥不怎么礼貌地打断我:“常月那个角色台词不多,却十分有戏,电影里有不少他献舞人前的戏份,听说导演选角的时候北舞去了两次,两次都空手而回,所以直到开机前一天,人选都未定……你说顾遥找过你,那么说,你会跳舞了?”

  “会啊,岂止会跳舞,我还拿过第十七届青舞赛的冠军呢。”话一出口我就悔了,我确实梦见过多次自己在青舞赛的决赛舞台上大放光彩,一不小心就把梦里的虚情假景当了真。可这位爷摆明了圈内人,哪儿是一般的细民见闻有限,听见风就信了雨。

  “青舞赛迄今二十届,真正的舞蹈家没出一个,十八线外的小演员倒出了不少。”这位爷朝我微侧了侧脸,似乎隔着墨镜瞟我一眼,“当然,还出了个黑车司机。”

  好在对方也没深究的意思,只不置可否地翘了翘嘴角,便把头后仰,要闭目养神。

  我怕再次失语,于是也就紧闭嘴巴,专心开车。

  一路赶往闹市区,街上车挨着车,伞挤着伞,如置马牛于尘世,鸡鹜于樊笼。我偶尔从车里望向街边,耸峙的精品百货前,伞下的几个妹子眉花眼笑,雨忽大忽小,闹着玩似的。

  红灯,雪佛兰停在商业街上,我转脸看见一张巨幅的灯箱海报,顶级奢牌的亚洲区代言人,上头印着顾遥的脸。

  比我认识他那年看着更成熟也更英俊了,我隔着几米不到的距离望着他,却像遥望着山巅一捧新覆的雪,叹了口气,把目光往别处移了移,挨着顾遥的是另一家奢侈品旗舰店,入目而来是另一张英俊的脸。

  灯箱海报上龙飞凤舞签着一个名字,黎翘。

  我先惊,再愣,继而将信将疑,最后恍然大悟——我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身边这位爷,不就在这儿吗!

  黎翘与顾遥都是娱乐新闻的常客,戏剧学院的同班同学,出道之后都火得挺快,顾遥演技更好,黎翘长得更帅,总体来说是半斤八两,各被媒体吹捧为“内地第一小生”,也各拥粉丝无数。

  但网上一直有传,他们的关系远没面子上看得那么和谐,实则“敌不成死敌,友不成至友”,微妙得很。

  严格说来,黎翘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相比温柔亲切、口碑甚佳的顾遥,他的美太过冷淡疏离,他的负面新闻也铺天盖地,而且他挑选剧本的眼光奇差,尽演一些屈从市场、谄媚观众的蠢片子。但不得不说,顾遥本人与电视上相去不远,只不过略显瘦些、高些,可黎翘就差得太远了,他真人远比硬照生动,五官的格局雍容华美,像个洋货。

  “你……”握着方向盘的手掌都出了汗,我刚想酝酿个黄段子活跃气氛,没想到手机铃声又来扰人。

  这回是我。腾出一只手去接手机,听见里头噼噼啪啪传来一通话。

  我爸出事了。

  挂了电话。我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魂儿跟黎翘说:“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家里出了点事儿。你要不这里下车吧,这儿叫车不难。”

  “你这一年里的事情计个总和,也不会比我一天的事情有价值。”黎翘低头看表,显得非常不耐烦,也根本没把我说的“重要事”当一回事。

  “爷,”我苦着脸告饶,“我真有催命的事儿,这车费我不收您了,您就下车吧。”

  谁想这人从皮夹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啪就朝我脸上甩过来。钞票散落在地上,他嘴角讥讽地翘了翘:“你现在收了,可以闭嘴开车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再美的皮相也掩不住这欠骂的本质,喉咙口的话在翻江倒海,我勉力忍住,忽然猛打了一把方向盘——

  车掉了头,向反方向急驶。

  “你去哪里?”黎翘显然不满意,拔高了音量冲我嚷。

  “对不住了爷,您既然不肯下车,就麻烦陪我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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