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上)_醉死当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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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十二、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上)

  那天我从黎翘的游泳池里爬出来,换上了他扔给我的阿玛尼衬衣出门,没开车就步行去地铁站。

  夜刚开始,一弯好月照我行路,一只游狗浑身黑亮,面露凶相,它尾随我一路,也吠我一路。迷信的说法是路遇黑狗不吉利,可我顾不上,我一路都在回忆泳池里与黎翘肌肤相亲的奇妙情形,一路上也都在琢磨,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些比我认识他更久的人大可鼓吹或者鞭挞,但我发现黎翘并非那个被粉丝、被媒体神魔化了的大明星,他无三头六臂,七情六欲倒与你我差不多。

  可他又与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至少与绝大多数明星不一样。

  就说《遣唐》这出剧,导演张鹏、编剧吉村,都是文化圈儿里响当当的角儿。可黎翘比导演还乐于纠正演员的表演,而剧本一审再审,反复修改,甚至宣传海报上的文案也得经由他一字一字地斟酌推敲。

  剧组上下都被他这种近乎病态的完美主义折磨得受不了,有敢怒不敢言的暗中腹诽,也有敢于直言的当面跟他呛。

  那牛犊子被大众媒体奉为“当代音乐才子”,心眼儿窄,心气儿又足,毫不客气地对黎翘的修改意见提出异议,话说得温雅但不好听,言下之意是让这位外行的天王一边儿凉快去吧。

  黎天王当然大发脾气,吓得那牛犊子以为自己马上就得挨揍。但谁也没想到椅子摔烂之后,黎翘没抡拳头,反倒夺过曲本儿,直接把对方的谱子给改了。

  提一句额外的,爷当时站在桌前,一边伏身动笔,一边以他那修长手指轻叩桌面,循着节奏打拍子。

  样子特帅。

  按理说艺术领域没有绝对的非黑即白,但奇的是这大刀阔斧的改动收效甚佳,就连那位世界级舞蹈大师威尔顿都深感共鸣,当场脱了鞋子上了台,即兴编跳了一支舞。

  大伙儿瞠目结舌,唯吉良脸色不变,一点不受惊于黎天王偶露一手的音乐才华。他说黎翘五岁就练小提琴,十岁拿了国际少年组比赛的冠军,虽说大学主修戏剧表演,可音乐底子强出那些科班的一大截。

  明星监制话剧不新鲜,像黎翘这么认真的就太新鲜了,何况以他今时今日的圈中地位,上哪儿挂名、玩票随他乐意,犯不上还下血本投资,为种一蔸苗,承包万亩田,换谁看都有点本末倒置,不务正业。

  后来吉良告诉我,黎翘高中时期因为家里的事情辍学过两年,确实比同届的顾遥年长两岁,但也只年长两岁。没刻意隐瞒这岁数,其实也没必要,只不过媒体想当然,他也懒得解释。早年没混出头的时候他演过不少话剧,还得过特别有含金量的“学院奖”。只是当时家里条件不宽裕,何去何从特别迷茫,最终他为求成名放下身段,演了不少媚于市场的片子。

  这本不算什么,就跟女演员脱离三级片一样,待功成名就,再把脱掉的衣服穿回来不就结了。

  但事情偏就不遂心,放下屠刀容易,立地成佛却不由你说了算。

  “你一定想不到,”吉良跟我说,“就在决定投资艺术中心前,黎翘忽然失踪了一个礼拜,怎么也联系不上,直到一天夜里他跟疯子似的敲开我的门,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尽是胡茬,一开门就跟我说他找了个僻静地方躲了起来,这一个礼拜别的没干,只把顾遥这些年演的片子一部接一部地看了,他说他一开始不屑,继而惊讶,接着愤怒,到最后已是心如死灰;他说他发现那些最刻薄的影评人竟是对的,顾遥是中宵惊电直击人心,而黎翘是肉身白骨空有其表,顾遥是顺水行舟一直在进步,而黎翘已经不会演戏了。”

  “他说他迄今为止演的最好的角色就是一个身陷烂片囹圄与浮名之累的大明星,他已经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吉良见我怔忪,便笑着又说,黎翘当夜就做了个决定,待完成手上几部片子的合约,他便要定定心,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他的艺术中心不以盈利为目的,闲置的时候可以租借给舞蹈工作室,或者免费提供给热爱戏剧表演的大学生。

  “他说反正这些年钱已经赚得够了,也是时候返璞归真,回归他的演艺生涯之初。没准儿这么一来,当演员的感觉又能找回来。”

  两天后,我们口中的这位“返璞归真”的爷干了件特别不返璞归真的事儿——为戏剧的每一个细节精益求精,他带着《遣唐》的全部主创与吉良一起赴日本学习。

  而我稍稍得闲才想起来,离青舞赛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范小离了。

  除了在电视上。

  在被电力公司拉电闸前我总算赶上续交了电费,厅里的电视机开着,里面放的正是范小离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

  这期的男神嘉宾是顾遥,参加节目前范小离就拍着她瘪瘪的胸膛保证,会在我生日时给我送一张他的亲笔签名来。节目上俩人的互动也不少,镜头前看着倒还真是金童玉女,一对妙人。

  顾遥之前还有两位嘉宾,每位都在节目之后和女学员传出了绯闻,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不过是电视台的一剂收视灵药,常用常新,百试不爽。

  但顾遥出道多年,犹然百毒不侵,一切绯闻到他这儿自动绝缘。他大学毕业就扯了结婚证,外头对此一直诸多猜测,有传他太太是他戏剧学院的学妹,也有传是个家境颇优的圈外人,但这么些年传言仍是传言,顾遥一直对他的家庭保护得很好,从未让他的妻子走进过公众的视野。

  灶上在煮保肝养肝的中药,我爸伏在灯下算账,我一边在网上瞎逛,一边以耳代目,关注范小离与顾遥的互动。

  自打我爸有了那份看大门的工作,每天晚上就多了一门功课——他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儿,上头详细记录着每天来小区里停车的车主与车辆,回家以后就将每一笔停车费算得清清楚楚,再用报纸细心包好,等着第二天上交。

  我存心跟他开玩笑,说:“哟,大叔您可捡着好活计了呀!每天揩油两三笔,积少成多,慢慢就有自己的小金库啦。”

  哪知我爸这人一点玩笑开不得,立马作色,正儿八经教育我,人活一根脊梁骨,顶天立地,不可做贼。

  “得了得了,我就随口一叨叨,不要上纲上线。”

  “这是做人的大问题,叨叨也不行。”我爸扶了一把他的老花镜,抖着手,按着计算器。

  范小离亲哥这角色让我特别入戏,时不时就要上网搜一搜她的名字,瞎操我的一颗心——我操心镜头把她拍得不美耽误前景,又操心镜头把她拍得太美会遭狼惦记;我操心网上的人骂她措辞难听,更操心网上的人不骂她,失了关注度。

  然而最近也不知怎么,我除了在网上替范小离横扫千军,总忍不住要顺道瞧瞧黎翘的新闻。

  果不其然,节目里出现了顾遥,网上言论必有黎翘。有个网民发了贴,标题哗众取宠,内容也极不客气,说顾遥比黎翘强出了千里远,说顾遥真,黎翘装;说顾遥亲民,黎翘高冷;说顾遥四摘极具分量的影帝头衔,黎翘至今在电影奖项上颗粒无收……

  这帖子看得我心生恶火,立即荷唇枪,实舌弹,恨不得把那家伙的祖坟都骂垮了去。

  键盘被我的怒火敲击得噼啪直响,最后还是删了。

  想了想,算了,不给那位爷招黑了罢。

  转头去看电视,正逢顾遥以拥抱安慰一个刚被淘汰的女孩,我不由慨然,顾遥真挺英俊的,他的英俊带着一脉温柔与赤诚,招人亲近,令人享受,和黎翘那种拒人千里的范儿截然不同。

  被淘汰的女孩哭个没完,诉说自己身世悲苦,能走到今天格外艰辛。

  “哎,袁国超,你说这个叫艾雪的姑娘不去拍戏多可惜,网上早扒了她是外围,她这会儿哭得倒挺真嘿!”我跟我爸八卦。

  “外围是什么?”我爸问我。

  “就是那种特实诚特欲望的姑娘,找对象不看品行,不论美丑,只要给钱,就跟你走。”

  我说得特别通俗,可我爸还是没听懂。他也回头看了一眼电视,然后又埋头于他的账本儿,胡乱应付我说:“这丫头看着还不到十八岁吧,已经有对象了啊……”

  “不是找对象,就是鸡,鸡你懂吗?你老兵退役那么些年,守着一杆枪也没用武之地,等你儿子再有点钱,就给你找一个这样的,你干得动就真刀真枪跟她干,干不动就捏捏她粉白的小手,跟她唠唠……”

  门外头突然传来小离他妈那高亢尖锐的喊声,打断了我跟我爸的哲学探讨:“你谁啊?找谁啊?”

  紧接着,我便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我是王雪璟,范小离的舞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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