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_一受封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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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韩朗呆在原地,黄叶枯飞,风中凌乱,一叶飘过他指间,他默默地并指夹住,若有所思地凝望。

  众臣终于醒悟,跪伏在叩呼“万岁。”声音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反正没惊动韩朗,他就那么很不合礼仪的傻站着,上面没意思质问,下面没胆子提醒。

  日穿入云,最终只剩一道弱光投下。辇顶上的描金祥龙,寒芒凛冽,仿若俯视世尘的神。

  辇内华容有点脱力,单手紧抓扇柄,却尽量挺直腰,呼吸急促,脑子发热带晕,他索性扯了额上的绷带,额头血滴慢慢滴落。

  啪答,啪答。

  华容很无所谓地笑笑,眸弯成月,看着自己的血落上扇面,画出点点梅瓣。

  “古有传说共工祝融争斗破天,祸殃苍生,但毕竟有女娲补天;今朝国事累卵,是朕没能想到的,所以,韩朗,我们补天吧。”又成了一朵,毫无悬念。

  话刚落地,韩朗指头一松,枯叶脱离他的控制,飘零逝过,“韩朗愿意,亲自率军北伐。敬请君主宽心,这天,塌不了!”等他回神,自己撩袍跪地,信誓旦旦。

  华容笑嘻嘻地擦去脸上快干涸的血渍,举扇欣赏,“听说韩太傅盔顶之缨,还未染红,凯旋归来,我亲自替你染红顶上白缨。”

  绽放红梅间“殿前欢”三字,显得异常突兀,满鼻腥杀气,怎么看都是无法妥协的对立,永远地——无法妥协!

  “莫折信,快放我回去!否则我……我要绝食抗议啦!”发话那主雷般嗓音,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挥拳,突然很不识相的一声饱嗝,从他嘴缝里溜蹦出来。

  莫折信边咳嗽,边看戏般斜睨眼前那位——相当热血直肠的“白痴”贵人。

  “我……要打好挨饿的基础!”华贵昂头,视死如归。

  “很好,省粮了。”莫折信鼓掌,“多谢,多谢!”

  “哼!”

  莫折向来不讨没趣,负手退场,临行前淡淡道,“听说援军已经出了京城,是韩朗掌印,亲自出征……”

  华贵骇然跳起,耳廓居然如兔闻声般地动了一动。

  “传说,流云请辞未成;所以这次,他照旧与流年一起,跟随韩大人。”

  轰然落地声,贵人随即四脚朝天,豪迈地昏了过去。

  莫折转身,义正词严道,“以后随军,华贵人可以不带枷铐,但请多多配合了行军速度!”

  韩朗将暂殓皇帝殿堂的门推开,一室凄凉。

  “不是不想救你,只是没来得及。”指间温热,棺木却依旧是冰凉,“等凯旋回来,再想如何替你发丧吧。”

  细想这话,韩朗又顿觉好笑。

  一个没了君主的山河,死保着何用?

  可转眼——他又叹气,指腹慢抚棺棂,某人口里“韩朗”二字像道符咒,搅得他心不得安宁。

  礼而不往,非礼也。虽然自己认定错不在己,但哄哄人总没错的吧。

  于是,他至宫中华容两封密函,一封为公,告诉他继续假扮皇帝该注意哪些。

  韩朗莞尔,华容聪明只要提点几处要点,他便绝对可以应付妥当。

  而另一封为私,私话就三个字——“我错了。”自己够意思了吧,华容他爱看不看!

  夜漏将尽,韩朗眼露犀利光采,果毅迈出殿堂,很快没入黑夜之中。

  “皇上!”跪地太监又恭敬地向重帷呈上另一封信。回到宫庭的天子因受惊吓,重病卧床,不能见到光,不得吹到风。

  “还有一封?”

  “是,只是太傅叮嘱过这封内容,说的纯属是私事,皇上不想看,就不用劳心去看。”

  华容在帷后浅笑,“那就不看了。”

  “这……”

  “烧了吧。”他就不爱看!

  不敢违背君意的太监,领命下去。信很快被火舌吞噬,烧成灰烬。

  “那边的火头不行,快加烧柴火,”大雪纷飞,兵甲都凝冻上了一层薄冰,岸上堆堆篝火烈烈,火星噼啪四溅。将领大声呵斥,指挥手下得兵士加柴浇酥油,“快点,快!这河不能结冰!”

  婆夷桥两岸,两军对垒数月。

  月氏态度是屡败屡战,得到的结果是屡战屡败,然后再屡败屡战,光阴如此循环。眼看,月氏士气逐渐步入低谷,谁知道,天忽然骤冷,下起了大雪。河水犯贱作乱,开始有结冰迹象。

  月氏终于欢跃,只要河面结冰一结实,不用死攻过桥,就是顺利过河。

  韩朗也不含糊,当即下令堆起大批篝火,减缓结冰速度。

  这仗打得好笑。

  这岸是努力生火送暖人间,彼岸是投石器雪球砸来,火中送雪!

  唯一相同的是,双方都默契地节省箭支,期待关键一役。

  雪越下越大,根本无有半分停滞的迹象,中军帐突然传令,不用刻意管篝火了。

  大伙纳闷之余,有人恍然大喜,急猜道,“说不定,将领们有好谋略了。”

  他的话有人应声,“那是,咱们莫折将军什么时候吃过败仗?”莫折麾下的将士率先重昂斗志!

  “说的容易,你们看看对面这群野人,像敲退堂鼓的样嘛!”有人喃喃抗议。

  “男人嘛保家卫国,理所当然!就算没办法,死拼!老子也至少挑死个,弄个本钱!”

  大家越说越带劲,刚领命回来的流年遥遥瞧了眼,转眸正见莫折信向他这厢走来。他习惯性地准备回避。

  “喂,你长得像你娘吧?”莫折信轻佻一问。

  流年蹙眉,等他走近。“你什么意思?”

  “不像我,自然像你娘。不过,我除了记得你是我儿子外,你娘的模样,我实在是记不得了。”莫折信窥见流年脸色发青,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懊恼地补上了那么一句,“女人好似真的太多了。”

  这话未落地,流年已经出手,可惜迟了一布,莫折信已经猫下腰,对着他肚子猛送一拳,“所以——你要有点出息,好好活着,才让我时时记起你的脸,才能记起你娘的样子……”又是一拳,莫折瞅着已被击昏的流年,勾笑道,“如此没用!那么,明日领兵到雪峰炸雪事,由我代劳,没你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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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天时,终于雪止,河面已经冰结。

  两岸杀气团团层层。

  而莫折信营盘,此刻只留下了一人——正梦游春秋的华贵人。

  冰层逐渐结厚,月氏国兵发猛攻。

  “元帅令:死守河岸、桥头,不得上桥过江!”传令兵一路飞奔,手中小旗迎风猎猎,“死守河岸,不得恋战过桥!”

  这时,自认彪悍第一的华贵攻,掀开了自己眼皮,终于醒了。他不是被冻醒的,而是被吵醒的。

  帐外擂鼓声震天,混着喊杀声,似乎永不歇止。

  华贵很快就发现负责看守他的守卫已经不见了,而远处厮杀声跌宕,火光泼染茫茫白雪,他很明白,是对岸的虏人已经杀过来了!

  作为一个未来极品总攻,他当然有保护流云的权利和义务,于是乎——伊没有片刻的犹豫,开始埋头四处搜索。

  半盏茶的功夫,一位头顶乌黑铁锅,手捏带雪尖石的勇士,傲然伫立天地间。

  只见他双足生风踩踏雪来,那举手就能杀头猪气概无形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逆风里,只听得他声声大喝,“流云,我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流云!”

  天,步步透亮。

  华贵先碰见的不是流云,而是正被几个虏兵围攻流年。

  “流年,我家流云人呢?”声如旱雷。

  “……”几个敌兵当即被他的大嗓门唬闷了下,而流年忙趁机出剑得手,敌人瞬间倒地,项颈鲜血喷溅。

  流年身上的血腥味更加凝重,喘气间他敛神斜睨华贵,“你怎么在这里?”

  华贵脱下头上的铁锅,掂石挺腰大笑道,“我乃天将降……”

  “临”字还没亮出华贵喉口,华贵却见迎面杀出一支弩箭。

  流年手快举剑将弩箭劈断,可惜箭支力劲,后半支断落,前半段锋尖不变,直奔华贵额间眉心而去。

  “当”!

  一支飞镖徒然出现,生生横截断弩箭头,其弩锋轻轻擦过华贵额头,最终落地!

  华贵呆呆向镖出处望去,几步开外——

  流云。

  华贵怔怔时,流云已经冲到他跟前,将自己头盔摘下,戴在华贵头上。

  尔后,他紧闭了下双眼后又倏地睁开,怒不可遏地训道,“你搞什么,给我戴好!”

  “我……”多月不见,流云五官更加清俊,一旁火光映衬,非常好看,但也反衬脸色相当地苍白。

  “再脱头盔,你这辈子别想做攻了!”

  华贵被流云吼得一时无措,随即反射性地将自己手里的铁锅,套在流云头上,“你也给我好好戴着!”

  流年打量两人几眼,识相地拍拍流云的肩,“这里交给你了,我上山!”

  “一起吧。”

  三人行,赶到半山腰。

  流云突然将路横拦,“等等,这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华贵环顾四周。

  “有人布了阵。”流云解释,又见流年面色凝重,“我想莫折将军他们已经入阵了。”

  “这阵有多厉害?”流年皱眉拓步向前走了几步。

  “死阵,相当地棘手。”流云抬手,无所谓地擦擦原本溅在脸上血渍。

  雪又开始落下,山间风乱。

  两军对杀熬到了黎明,步上河面冰上的月氏国兵将越来越多。

  诱敌过江倾巢来犯之策,使得这战打得相当吃力。

  “敌营骑兵又冲过来了!”桥头那方有人大声示警。

  莫折信真慢!这情况——好似有点不好玩了。

  韩朗不再面无表情地观战,随意挑了一杆长枪,催马冲向战役第一线,桥头岸沿。

  敌兵溃退!

  杀退一拨,后面又跟上一拨。

  几列盾牌顶前,黑密的弩箭,掩护着队伍呼啸而来。

  韩朗抡枪格挡箭支!

  河对岸的指挥将领倏地指着韩朗这方大吼,韩朗根本没听到说的是什么,也没必要知道!

  而桥面上那些持举盾牌敌兵,突然左右一分,后面原本猫腰前进的兵士,当即跟进掷出绊马索!

  韩朗没细想,本能挺枪去拦,索线碰上枪杆,顺势缠住绕上了枪头。

  同刻,跨下的战马中招,骤然栽倒在地;韩朗也跟着翻跌在两军残肢肉骸之中。

  惊诧一瞬,敌方一员悍将已经冲杀到了韩朗跟前,高高举刀,力劈华山。

  死亡被高举在韩朗头顶,只差一寸,在将落未落那刻突然停住。

  悍将忽然胸口连中三箭,迟疑地一个顿挫,韩朗抓住刀的锋刃,猛地往下一拉,把人拽下马!

  血顺着虎口,滴下。

  韩朗偷扫了眼后面——

  正后方林落音左手横握弓背,屏气齿咬,拉开紧绷的弓弦,射箭松开弦,嘴边稍带出一虹血雾。

  第四支箭,穿风而来。

  韩朗眉宇一动,抖落枪头索绳,转身背扛枪在肩,率先送上一记。

  枪头穿透敌将的咽喉。

  “噗”!第四支箭支,几乎同时射入敌将的咽喉,完美地一个后补!

  血如雨虹!再次击退。

  “你的箭法不怎么地啊!”韩朗讥笑,“林将军,别先熬不住啊!”

  林落音不理,收弓,对着韩朗伸拳,“寸土不让!”

  韩朗白了他眼,怏怏地也伸出一拳,与林落音在半空相遇对碰,“寸土不让!”

  两拳震颤,指缝滴落一串血珠。

  死也不让!

  莫折信精兵确实入了死阵,虽然他们很快看出端倪,但为时已晚。莫折信很快下令将队伍分成几支,山下厮杀声震天,实在是没有磨蹭功夫,必须拼死逐步向山顶推进。

  而在雪山布下圈套,不是别人,而是老王爷麾下的死士。

  韩朗本性怕麻烦,一向好投机。老狐狸早就料到,所以他早也想到了这层,早早地在雪峰山洞中,驻扎了他的军队。

  虽说王爷已经归西,但对军队而言,军令依然存在,他们必须悍卫到死。

  雪峰下风雪叫嚣,四周却显得死静!

  王爷的军队,伫立在阵外,严阵以待。

  霏霏白雪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突兀异常的小黑点。

  黑点逐渐扩大,速度不快,却也绝对不慢。

  是人。还好只是一个人!

  可是,那人有一双如夜狼的眸子。

  风卷带这血腥,一个比野兽更野兽的男人——

  近了,他们才看清,这男人身上有几道伤痕,几乎都是深可见骨的重伤,手里的枪好似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

  然而就这唯一幸存者,却给他们无形的压力,透不过气的压力。

  “喂,你们今天都吃饱了没?”那人扭动脖子问道。

  “……”

  “没吃饱的话,就很可惜了,因为我莫折信,是不在乎送饿死鬼上路的!”话音刚落,莫折信已经动手,挺枪杀入。

  一路红血在雪地里大片大片地涂开。

  “流云,抓我的那个莫折将军,就在那边!”华贵安然出阵脱险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指控!

  流云一怔,收住了脚步。

  流年倒没察觉出流云的异常,率先冲了过去。

  莫折信见了流年,展笑指挥道,“你来得正好,我受伤的手下都在那边,你安排他们到山洞里去,避开雪崩。”

  流年闷在原地不动。

  “发什么愣呢!”

  谁都知道——再迟,怕是战局难握。

  山下的狼烟腾升,直冲云霄。

  莫折信将自己外氅摘下为流年系好,“告诉他们,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他们该效忠的主子!”

  流年将头一低,默默地跟着莫折身后。

  “你不想留下,我也有办法让你留下,所以别做任何那么没出息决定。上吊蹬腿,跳河闭眼,这么简单的事,现在非常适合我,却不适合你!”莫折信头也不回地摆手道别,汩汩鲜血流下,落没雪地之中。

  “喂!”良久流年发声,引莫折信回眸。

  “莫折将军走好!”流年恭恭敬敬双膝跪地。

  “不客气。”莫折信朗笑。

  流年跟着大笑,笑得非常大声。

  赶上来的华贵纳闷,一把揪起流年的衣领,怒斥,“你还笑得出来?他这是去送死!”

  “他那么高兴,我有什么理由不替他高兴!”流年笑得,泪水几乎迸出直在眼眶里打转。

  华贵迷茫地又转向流云,流云也跟着跪地,默送莫折信离开。

  “莫折信,我华英雄会帮你报仇的!”华贵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徒然大叫,信誓旦旦!“你放心吧。”

  华贵是第一大嗓,声音奇大,回荡山谷。

  莫折信听到后紧紧皱眉,心里笑骂!“华英雄,早日和你家流云双宿双飞,才是正经活!”

  估摸好时间后,莫折信从容点燃引信,“你月氏国不是缺水嘛,老子今天就在到阎王报道前,积个德,喂你们喝个饱!”

  死也要赢这一战!

  “轰!”

  天地一声悲鸣!

  雪如瀑布飞泻直下,银芒翻浪,一层高过一层。

  雪洪暴发!

  冰雪银潮狠命地压断千年古树,卷裹这山里的巨石,奔冲下山!

  婆夷河面上的冰层怎么可能容下如此冲压?雪如锋利的巨剑,将冰河从正中劈裂,一路冲刺,婆夷桥横腰斩断,声音震耳欲聋!

  月氏军队顷刻坠河无数。

  瞬间——胜负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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