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
经纪人张开嘴，仿佛想继续劝我，但看了我的脸色，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写完樱之梦，我进入另一个状态，开始吃更多的药，睡得更沉，醒的更少。
除了作曲，其他事情毫无兴趣，饭也吃不下，心理医生停了，言语能力也跟着逐日退化。
中岛健人来看我的时候，我看着他微笑，听他说话，眼神愉悦，却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他的眼神里变得忧伤，他抱我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他发的消息变成各种美好的东西。
我很抱歉，可是我控制不了。药物让我控制不了，我浑身着了魔。
体重快速降了下去，短短七天瘦了十五斤，皮与骨头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肉，五官越发鲜明，头发的颜色褪成斑驳的白色，苍老与疲倦，染浸我的皮相里。
阿姨变得忧心忡忡，每天开始给我吊葡萄糖与维生素点滴。我醒的时候，主动用轮椅推着我去阳台、走廊散步。
四月末的一天，律师特地上门，问我要不要先定下遗嘱，我怔怔看着他，点头同意。他让我考虑一天，他会叫来见证人。我在卧室里，我写下了人生第一份遗嘱。
我把我的遗产，分成四部分，在律师的见证下，进行了公证。
【
遗嘱
我中村贤在，于2021年4月23日在见证人及律师的陪同下，对名下的资产立下遵从内心的正式遗嘱。在我死后，相关资产分配请按我的意愿分配。
第一：东京、大阪房屋有条件捐赠给家庭基金会，不允许对外出售，保证定期打理。家庭基金会可以用房子的所有权进行对外质押、融资等金融操作。剩余两套固定房产、股票与基金死后立即卖出，所有遗产按现金直接分配。
第二：给墓地管理会缴纳100年的墓地管理费，幸子阿姨及表姐的所有遗物装入集装箱，封存在大阪的老家庭院里。
第三：现金部分，扣除遗产税、律师费后，按不同比例赠与中岛飒太、中村健人、坂本早子（照顾我的家政阿姨）、芬达其他团员、方岛律所（律师所在的律所）、泽平桑。
第四：珠宝类，赠与龟梨和也桑。书法、画作、文集，赠与伊野尾慧桑。版权收入，捐赠给关注青少年暴力、关注抑郁症、关爱孤儿的相关慈善组织。其他房内电器、生活用品等，赠给坂本早子。
2021年4月23日中村贤在
律师：方岛勇夫
见证人：关口达也大野三津佐藤史
】
立下遗嘱那刻，我不再恐惧与不安，不再害怕我无法醒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得一路往下坠？
明明1月的时候，
我有朋友、有信任的事业伙伴、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我变得时尚靓丽……
仿佛一个狐狸
来不及对春天挥手告别的仓促，
对世间万物的期待，
眨眼间，就落入平庸之海。
坠落到底，飘摇无间。
很多美好的、细碎的、平凡的事物，
从我们，
变成我，一个人。
用这种心情，我写了两首慢歌，一首钢琴加吉他，一首钢琴加竹笛。
单音节、男女声的混合吟唱，从头至尾，轻轻唱着。
温暖又忧伤，悠远又苍凉，上传到u管。
我把曾写未发的歌曲，当做这个月的工作，发给了泽平桑。
泽平桑回复，质量还行。半天后，又发我一条短信，【养病为重。】
傍晚，我握着坂本阿姨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无声的说，【别管我。就这样吧。】
坂本阿姨别过头，不看我，只是掰开我的手，收拢我的针织外套，“起风了，我们回去了。”
我固执的想回头看她，她站在轮椅后面，背着阳光，把我从阳台一步步推进房间。
我看见她的身后，热烈短暂又悲壮的夕阳，在我眼中缓缓落下。
芬达的团员，给我发的消息，从文字变成图片、视频，搞怪、美好的图片，火热的巡演现场，粉丝给我做的应援视频。
飒酱四月底，亲自上门看了我一趟，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睁大到极限，明亮的眼神开始泛着雾气，仿佛要下雨。
“你说你会好好养病，男人都是骗子！特别是漂亮的男人！”飒酱对着我就是一顿吼，站在原地跺脚，凶巴巴看着我，挥手仿佛要打我，落在我肩膀却是羽毛拂过的力气，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里，一连串的吐槽，“你不知道，你这样很丑！芬达巡演本来就累，你不在，我还要顶替你的part！你不知道你的部分，对我来说超难！上场前，我心理压力超大！”
“你不能像翔太一样！我受不了。”中岛飒太语气转郑重，把头扬起，正对着我的脸，认真看着我说，“你答应我，不会像翔太那样！不会说了再会，就再也见不到！”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一遍又一遍，只是微笑，却什么都不说。
我无法开口承诺，我保障不了的事情。
我没想死。
我只是累了。
我开始想念姨母、想念表姐、想念我的异乡同伴高俊义。
中岛飒太瞪着我，泛着雾气的瞪着我，“贤在，你这个讨厌鬼！我最讨厌你！”
说完，气冲冲的起身，拿起背包，快步走了。
背影，像在雨天路荒而逃的小狗。
坂本阿姨拿了一杯水，放在我手里，示意我喝两口，“夏天，要和我一起去海边放烟花吗？”
我喝了一口水，手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淤青，夏天，海边，真美好。
想在烟花声中睡过去。
想吹着凉风，吃一口西瓜。
想见一次芬达的全员们。
我想着，想着，被推入了卧室里，扶着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关灯入睡。
梦里，一片朦胧，空荡荡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
五月初，中岛健人来看我，带了一只秋田犬。
一只胡子花白的日本土狗，健人说这只狗年龄很大，原来的主人去世，新主人不愿意继续养着它，遗弃在流浪犬救护所。
它在救护所很乖，但它太老了，身上又有病，如果没人领养的话，就会被安乐死。
“我觉得，这个狗跟你有缘，它也叫贤在。你想养它吗？”中岛健人把狗放在我的腿边，让我摸摸它的头顶。温暖炙热的体温，细软的毛发，狗狗很乖，一动不动让我摸，垂下的眼神，又显得特别无所谓。
我低头看着这只叫贤在的狗，瘦弱而苍老。站了一会，仿佛累了。慢慢原地趴到在地，头好像很重似的放在前肢上，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只剩尾巴缓慢的摇着。
它的躯体，靠在我的小腿边，从小腿的皮肤里能感受它的毛发。它一声不吭，只是静静靠在我身边。
我静静看了它好久，看它五分钟才换一个姿势，看它不吵不叫，靠在我身边也不离开。
“贤在？”我气声似的喊了一句，几近无声，它却立刻竖起耳朵，左右转了一下头，最后抬头看我一眼，默默又靠近我一点，从皮毛接触到肌肤接触的一小步。
我弯下腰，垂下手，搭在它的身上，它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趴下，一动不动。
我轻轻把手放在它背上，慢慢摸了几下，狗狗的体温，温暖让我想起冬日的被炉。
在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岁，我也养过一只狗。
那是一只小狗，小小一只，才五个月大，姨母说它叫贤人，是我的新弟弟。它跑起来，屁股颠来倒去，特别活泼，非常好动，天天围着我转，跟我异常亲，每天都会跑出来接我回家。
有一天，它不自量力想救我，冲出来想咬，欺负我的小孩子，被狠狠踢了一脚，在河里淹死了。
等我爬起来，下河去捞它的时候，它已经被冲走，姨母陪我沿着河流找了三天，发了好多传单，连它的尸体都没找到。
那年，我抱着它的墓碑发誓，我要复仇，让他们给弟弟偿命！
姨母却抢过我的刀，哭着说我不能去，她不能失去姐姐姐夫后，再失去我。
我要像姐姐姐夫希望那样，做一个善良乖巧的人。
姨母，一次又一次，哭掉了我的勇气，哭掉我反抗的力量，哭掉所有我本该说出口的话。
我，一次又一次在忍耐中痛苦长大，把所有的伤心、痛苦吞进肚子里。
我学会，对大人、长辈、对我怀有善意的人装乖、撒娇、没有脾气。
我习惯为了我喜欢的人，一直一直的退让、妥协。
等到忍无可忍，我会跟着姨母逃跑，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现在，我没有姨母了，逃无可逃。
像这只狗一样，只能任由别人挑选，死，都不能按它的心意来。
贤人，我好久没想起它。刻意的遗忘，是怕想起的时候，我会更绝望。
如果贤人活到今天，它也会这么老，也会不想动，胡子花白，只想趴在地板上休息。
我扶着轮椅，慢慢蹲下身，用手静静摸着它的背，摸了好一会。
转头看着中岛健人，用干涩的嗓音，对着他的眼睛说，“好，我养。”
“好。”中岛健人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一脸诚恳的要求，“它身体不好，年纪又大，医生说就算养，也活不了多久。你养，就要养到它死的那一天。”
我看了这只狗好一会，默默点头答应了。
中岛健人与坂本早子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双双离开，把这个空间留给我和狗独处。
我摸了好一会，看狗狗不想动，想了想，把不远处的喝水盆与狗粮盆拉近，直接放在它头的旁边，这样侧过头就能吃喝。
蹲了一会，有点累，我选择坐下，换个手继续摸它的背，偶尔摸到它的肚子，摸得舒服它就不动，不舒服就会稍微扭一下，看我一眼。我就换一个地方，继续摸。
我跟贤在处的很好，它很安静，常常趴在一个地方就是大半天，除了吃饭、喝水和如厕，他大部分时间都不愿意动弹。
就算走路，也是慢悠悠走一小段路，休息半天，再走一小段路。我配合它的步伐，牵着绳子，一起散步，累了我就坐在轮椅上。等它想走的时候，就站起来，一起慢慢走两步。
饭也慢慢开始吃几口，不然站不起来，牵着它也没有力气。难得它想散步的时候，我不想让它失望。
我希望，它能随心所欲度过最后的时光。
它想去哪里，想睡哪里，它想做什么，都随它。
我有时候会趴在它身边，跟它一起午睡，听着它偶尔发出小声的咕噜声，一鼓一鼓的肚皮起伏，忍不住也开始犯困。
贤在陪着的时候，我写了好几首，呼噜噜的歌。
所谓呼噜噜歌曲，就是我把贤在难得的打呼声、叫声录下来，搭配欢乐的民族器乐旋律，热热闹闹乱作一团的纯音乐。根据不同配乐与不同速度，写了几个不同版本的狗狗呼噜噜歌曲。
一次性，全上传到了u管。大家的评论，都猜我养狗了，曲子非常童趣。
写的时候一气呵成，写完我还放给它听。
它茫然的看着我，站起身子，疑惑听见自己的叫声。
看我哈哈大笑，懒得理会我，继续趴在我身边睡觉。
我给贤在拍了很多照片，站着、睡着、流口水、翻肚皮、撒尿……
有了贤在，我没再继续瘦下去，脸色也好看很多，每天尽量吃三顿，吃几口也是吃，水果也开始吃，慢慢恢复了胃口，体重极度缓慢的增长回来。
给贤在，各种营养品、鸡胸肉、骨头汤、水果、进口狗粮的狂补，看它喜欢吃什么，就给它买什么。
我还按着宠物医生的说法，每天给它按摩关节，敦促它每天起身走走，给它各类零食奖励。
等它走不动，我从最初坐轮椅陪它，到站着陪它，到把它抱在怀中，让它靠着我的肩膀休息。
最近我常常带着贤在，来小区的草坪晒太阳，跟领居们，混了一个脸熟。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夏天来了。
我也休息了半年。
除了泽平桑的每月任务，和给u管写纯音乐，其他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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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樱之梦，我进入另一个状态，开始吃更多的药，睡得更沉，醒的更少。
除了作曲，其他事情毫无兴趣，饭也吃不下，心理医生停了，言语能力也跟着逐日退化。
中岛健人来看我的时候，我看着他微笑，听他说话，眼神愉悦，却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他的眼神里变得忧伤，他抱我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他发的消息变成各种美好的东西。
我很抱歉，可是我控制不了。药物让我控制不了，我浑身着了魔。
体重快速降了下去，短短七天瘦了十五斤，皮与骨头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肉，五官越发鲜明，头发的颜色褪成斑驳的白色，苍老与疲倦，染浸我的皮相里。
阿姨变得忧心忡忡，每天开始给我吊葡萄糖与维生素点滴。我醒的时候，主动用轮椅推着我去阳台、走廊散步。
四月末的一天，律师特地上门，问我要不要先定下遗嘱，我怔怔看着他，点头同意。他让我考虑一天，他会叫来见证人。我在卧室里，我写下了人生第一份遗嘱。
我把我的遗产，分成四部分，在律师的见证下，进行了公证。
【
遗嘱
我中村贤在，于2021年4月23日在见证人及律师的陪同下，对名下的资产立下遵从内心的正式遗嘱。在我死后，相关资产分配请按我的意愿分配。
第一：东京、大阪房屋有条件捐赠给家庭基金会，不允许对外出售，保证定期打理。家庭基金会可以用房子的所有权进行对外质押、融资等金融操作。剩余两套固定房产、股票与基金死后立即卖出，所有遗产按现金直接分配。
第二：给墓地管理会缴纳100年的墓地管理费，幸子阿姨及表姐的所有遗物装入集装箱，封存在大阪的老家庭院里。
第三：现金部分，扣除遗产税、律师费后，按不同比例赠与中岛飒太、中村健人、坂本早子（照顾我的家政阿姨）、芬达其他团员、方岛律所（律师所在的律所）、泽平桑。
第四：珠宝类，赠与龟梨和也桑。书法、画作、文集，赠与伊野尾慧桑。版权收入，捐赠给关注青少年暴力、关注抑郁症、关爱孤儿的相关慈善组织。其他房内电器、生活用品等，赠给坂本早子。
2021年4月23日中村贤在
律师：方岛勇夫
见证人：关口达也大野三津佐藤史
】
立下遗嘱那刻，我不再恐惧与不安，不再害怕我无法醒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得一路往下坠？
明明1月的时候，
我有朋友、有信任的事业伙伴、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我变得时尚靓丽……
仿佛一个狐狸
来不及对春天挥手告别的仓促，
对世间万物的期待，
眨眼间，就落入平庸之海。
坠落到底，飘摇无间。
很多美好的、细碎的、平凡的事物，
从我们，
变成我，一个人。
用这种心情，我写了两首慢歌，一首钢琴加吉他，一首钢琴加竹笛。
单音节、男女声的混合吟唱，从头至尾，轻轻唱着。
温暖又忧伤，悠远又苍凉，上传到u管。
我把曾写未发的歌曲，当做这个月的工作，发给了泽平桑。
泽平桑回复，质量还行。半天后，又发我一条短信，【养病为重。】
傍晚，我握着坂本阿姨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无声的说，【别管我。就这样吧。】
坂本阿姨别过头，不看我，只是掰开我的手，收拢我的针织外套，“起风了，我们回去了。”
我固执的想回头看她，她站在轮椅后面，背着阳光，把我从阳台一步步推进房间。
我看见她的身后，热烈短暂又悲壮的夕阳，在我眼中缓缓落下。
芬达的团员，给我发的消息，从文字变成图片、视频，搞怪、美好的图片，火热的巡演现场，粉丝给我做的应援视频。
飒酱四月底，亲自上门看了我一趟，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睁大到极限，明亮的眼神开始泛着雾气，仿佛要下雨。
“你说你会好好养病，男人都是骗子！特别是漂亮的男人！”飒酱对着我就是一顿吼，站在原地跺脚，凶巴巴看着我，挥手仿佛要打我，落在我肩膀却是羽毛拂过的力气，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里，一连串的吐槽，“你不知道，你这样很丑！芬达巡演本来就累，你不在，我还要顶替你的part！你不知道你的部分，对我来说超难！上场前，我心理压力超大！”
“你不能像翔太一样！我受不了。”中岛飒太语气转郑重，把头扬起，正对着我的脸，认真看着我说，“你答应我，不会像翔太那样！不会说了再会，就再也见不到！”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一遍又一遍，只是微笑，却什么都不说。
我无法开口承诺，我保障不了的事情。
我没想死。
我只是累了。
我开始想念姨母、想念表姐、想念我的异乡同伴高俊义。
中岛飒太瞪着我，泛着雾气的瞪着我，“贤在，你这个讨厌鬼！我最讨厌你！”
说完，气冲冲的起身，拿起背包，快步走了。
背影，像在雨天路荒而逃的小狗。
坂本阿姨拿了一杯水，放在我手里，示意我喝两口，“夏天，要和我一起去海边放烟花吗？”
我喝了一口水，手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淤青，夏天，海边，真美好。
想在烟花声中睡过去。
想吹着凉风，吃一口西瓜。
想见一次芬达的全员们。
我想着，想着，被推入了卧室里，扶着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关灯入睡。
梦里，一片朦胧，空荡荡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
五月初，中岛健人来看我，带了一只秋田犬。
一只胡子花白的日本土狗，健人说这只狗年龄很大，原来的主人去世，新主人不愿意继续养着它，遗弃在流浪犬救护所。
它在救护所很乖，但它太老了，身上又有病，如果没人领养的话，就会被安乐死。
“我觉得，这个狗跟你有缘，它也叫贤在。你想养它吗？”中岛健人把狗放在我的腿边，让我摸摸它的头顶。温暖炙热的体温，细软的毛发，狗狗很乖，一动不动让我摸，垂下的眼神，又显得特别无所谓。
我低头看着这只叫贤在的狗，瘦弱而苍老。站了一会，仿佛累了。慢慢原地趴到在地，头好像很重似的放在前肢上，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只剩尾巴缓慢的摇着。
它的躯体，靠在我的小腿边，从小腿的皮肤里能感受它的毛发。它一声不吭，只是静静靠在我身边。
我静静看了它好久，看它五分钟才换一个姿势，看它不吵不叫，靠在我身边也不离开。
“贤在？”我气声似的喊了一句，几近无声，它却立刻竖起耳朵，左右转了一下头，最后抬头看我一眼，默默又靠近我一点，从皮毛接触到肌肤接触的一小步。
我弯下腰，垂下手，搭在它的身上，它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趴下，一动不动。
我轻轻把手放在它背上，慢慢摸了几下，狗狗的体温，温暖让我想起冬日的被炉。
在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岁，我也养过一只狗。
那是一只小狗，小小一只，才五个月大，姨母说它叫贤人，是我的新弟弟。它跑起来，屁股颠来倒去，特别活泼，非常好动，天天围着我转，跟我异常亲，每天都会跑出来接我回家。
有一天，它不自量力想救我，冲出来想咬，欺负我的小孩子，被狠狠踢了一脚，在河里淹死了。
等我爬起来，下河去捞它的时候，它已经被冲走，姨母陪我沿着河流找了三天，发了好多传单，连它的尸体都没找到。
那年，我抱着它的墓碑发誓，我要复仇，让他们给弟弟偿命！
姨母却抢过我的刀，哭着说我不能去，她不能失去姐姐姐夫后，再失去我。
我要像姐姐姐夫希望那样，做一个善良乖巧的人。
姨母，一次又一次，哭掉了我的勇气，哭掉我反抗的力量，哭掉所有我本该说出口的话。
我，一次又一次在忍耐中痛苦长大，把所有的伤心、痛苦吞进肚子里。
我学会，对大人、长辈、对我怀有善意的人装乖、撒娇、没有脾气。
我习惯为了我喜欢的人，一直一直的退让、妥协。
等到忍无可忍，我会跟着姨母逃跑，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现在，我没有姨母了，逃无可逃。
像这只狗一样，只能任由别人挑选，死，都不能按它的心意来。
贤人，我好久没想起它。刻意的遗忘，是怕想起的时候，我会更绝望。
如果贤人活到今天，它也会这么老，也会不想动，胡子花白，只想趴在地板上休息。
我扶着轮椅，慢慢蹲下身，用手静静摸着它的背，摸了好一会。
转头看着中岛健人，用干涩的嗓音，对着他的眼睛说，“好，我养。”
“好。”中岛健人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一脸诚恳的要求，“它身体不好，年纪又大，医生说就算养，也活不了多久。你养，就要养到它死的那一天。”
我看了这只狗好一会，默默点头答应了。
中岛健人与坂本早子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双双离开，把这个空间留给我和狗独处。
我摸了好一会，看狗狗不想动，想了想，把不远处的喝水盆与狗粮盆拉近，直接放在它头的旁边，这样侧过头就能吃喝。
蹲了一会，有点累，我选择坐下，换个手继续摸它的背，偶尔摸到它的肚子，摸得舒服它就不动，不舒服就会稍微扭一下，看我一眼。我就换一个地方，继续摸。
我跟贤在处的很好，它很安静，常常趴在一个地方就是大半天，除了吃饭、喝水和如厕，他大部分时间都不愿意动弹。
就算走路，也是慢悠悠走一小段路，休息半天，再走一小段路。我配合它的步伐，牵着绳子，一起散步，累了我就坐在轮椅上。等它想走的时候，就站起来，一起慢慢走两步。
饭也慢慢开始吃几口，不然站不起来，牵着它也没有力气。难得它想散步的时候，我不想让它失望。
我希望，它能随心所欲度过最后的时光。
它想去哪里，想睡哪里，它想做什么，都随它。
我有时候会趴在它身边，跟它一起午睡，听着它偶尔发出小声的咕噜声，一鼓一鼓的肚皮起伏，忍不住也开始犯困。
贤在陪着的时候，我写了好几首，呼噜噜的歌。
所谓呼噜噜歌曲，就是我把贤在难得的打呼声、叫声录下来，搭配欢乐的民族器乐旋律，热热闹闹乱作一团的纯音乐。根据不同配乐与不同速度，写了几个不同版本的狗狗呼噜噜歌曲。
一次性，全上传到了u管。大家的评论，都猜我养狗了，曲子非常童趣。
写的时候一气呵成，写完我还放给它听。
它茫然的看着我，站起身子，疑惑听见自己的叫声。
看我哈哈大笑，懒得理会我，继续趴在我身边睡觉。
我给贤在拍了很多照片，站着、睡着、流口水、翻肚皮、撒尿……
有了贤在，我没再继续瘦下去，脸色也好看很多，每天尽量吃三顿，吃几口也是吃，水果也开始吃，慢慢恢复了胃口，体重极度缓慢的增长回来。
给贤在，各种营养品、鸡胸肉、骨头汤、水果、进口狗粮的狂补，看它喜欢吃什么，就给它买什么。
我还按着宠物医生的说法，每天给它按摩关节，敦促它每天起身走走，给它各类零食奖励。
等它走不动，我从最初坐轮椅陪它，到站着陪它，到把它抱在怀中，让它靠着我的肩膀休息。
最近我常常带着贤在，来小区的草坪晒太阳，跟领居们，混了一个脸熟。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夏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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