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_一盏春光[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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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倘使要回忆2015年那一场震惊全港的恶**件,陈昭想,或许应该从更远的地方溯源,才能把那起事件背后真正的前因后果说个分明。

  2014年,对于香港而言,是一个充满政治敏感事件的多灾之年。

  盘踞数十载的商业帝国人人自危,纷纷借机表态,站对立场,唯恐被风云诡谲的舆论民意殃及。

  年底,香港钟氏集团率先宣布,与大陆恒成地产十五项重大合作案,两家一时之间被外界视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恒成地产,也成为了钟氏进军大陆的重要桥梁。

  媒体的长/枪短/炮由是争先恐后地对准了两家的私下联系,追寻着蛛丝马迹。

  终于,在2014年的12月5日,有官方媒体披露,钟氏集团太子爷钟邵奇与宋氏一众子弟一起,出现在北京八/宝/山,祭拜宋老爷子宋达——那位曾经在革命时期屡立奇功,后受封开国上将的响当当人物。

  新闻一出,两岸哗然。

  虽未明示,但这样的待遇,似乎已将坊间盛传的钟宋两家联姻一锤定音。就连有隐退之势的钟氏集团董事长钟业斌,也多次有意无意在公开场合喊话媒体,暗示又一场世纪婚礼举办在即。

  消息传来的时候,陈昭正在一板一眼地画着设计图。

  彼时她已经从恒成地产辞职,更多的时候,是跟着洛一珩的团队到处跑,在狭窄的化妆间里忙活。

  穷追不舍送来“前线消息”的宋三少明明已经如约给了工资,给李阿婆大笔拆迁款,和她算是一干二净,却仿佛依旧跟她杠上,不见她伤痛欲绝的表情誓不罢休,

  简而言之,一如既往有着张欠扁的嘴脸。

  诡计得逞,小人得志。

  宋致宁叩叩她桌面,“陈昭,你怎么这反应?钟邵奇要是成了我姐夫,你就不失落?”

  “知道了,那你说,我该怎么表现,”她手里的铅笔划在纸页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又不是拍戏,难道还哭给你看?”

  宋三少一脸自讨没趣的无语表情。

  不一会儿,电话狂响,又有另外的美人邀约,他耸耸肩膀,难得不再纠缠她,拍拍屁股走人。

  而她,也不过只是看似认真无匹。

  一回神,纸页上那些个写写画画,实际上却也不过只是毫无章法的乱涂。

  陈昭:“……”

  把笔一放。

  她的心比那些乌漆抹黑的铅笔印更乱。

  自个儿愣了好半天,末了,方才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手机。

  里头的通信记录最后一条,也不过是昨天晚上睡前,钟邵奇一如既往淡淡一句:“晚安。”

  自从他返回香港,两人之间的交流似乎就局限于这雷打不动的早午晚安里,他并不像小说里的男主角一去无踪,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对她事无巨细,唯独能够解释的,大概是他既不懂太肉麻的表达,又把和她保持联系当成了一种习惯。

  可他从没有一个字提及钟氏与宋家的利益交涉,以及那一桩很有可能成行的婚姻。

  正踌躇间,手机倏而一震,陌生的号码拨进电话,看到归属地在上海,她没多再想,以为是新的客户,当即接起,“你好,这里是……”

  “你好啊,陈昭小姐,我是宋静和,”电话那头的人先一步抢去她话音,言笑晏晏,“我们应该见过一两次的,还有印象吗?听说你最近开始涉猎时尚界了,恭喜啊。”

  宋静和说自己是被宋致宁介绍来,约她这周末在香港帮忙挑选订婚要用的小礼服。

  陈昭呆愣在原地,讷讷半晌,问了句愚蠢无比的:“和……钟邵奇吗?正式订婚?”

  “哈哈,陈小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不知为何,陈昭莫名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除了他这么精打细算的贵、公、子,还能有谁。”

  陈昭:“……?”

  她紧攥手机的手臂微微有些发颤。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这可是你们造型师千载难逢出名的好机会,如果造型我满意,钱不是问题,这周末,12月10号,你提前一天过来吧——时间OK吗?”

  陈昭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

  末了,方才眼睫低垂,答一句:“好,宋小姐,我知道了。”

  2014年,12月9日,陈昭自沪抵港。

  当晚,她却并没有一如心里隐秘期望的那样,见到传闻中的新郎,只陪着宋静和与其他造型团队工作人员一起,一遍又一遍试着后天订婚宴要用的造型。

  钟家特意为宋家一行人的到来,准备中环四季酒店七间豪华海景房,琳琅满目的珠宝和高定礼服铺陈一室,而宋静和左挑右捡,总也不满意。

  就连随行送嫁观礼的宋笙和宋致宁都点了头,宋静和依旧不依不挠,末了,宋致宁脸一黑,把忙前忙后的陈昭拽出房间。

  走廊里,宋三少抱了手臂,眼神在她一如往常的平静神色上一顿,问了句:“你这是真疯了还是假卖惨?”

  陈昭言简意赅:“拿钱做事而已,没事的话,我进去了。”

  她当然不会向宋致宁透露自己的半点想法。

  可宋致宁又一次拽住她,不顾四周路过工作人员的讶异眼光,压低声音:“我总感觉宋静和这次不太对劲,一点风声也不透,那天先把我调走,又特意瞒着所有人把你约来香港……我告诉你,这场联姻,两个当事人都不同意,但的的确确是两家大家长都点过头了的,宋静和巴不得出点事——但要是你负了这个责,你能不能活着离开香港,你想明白了没?”

  这确实是她一时冲动答应之后没有考虑到的可能。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蜉蝣撼大树的本领,来这里的本意,不过只是想真正把这场钟邵奇不愿对自己提起一星半点的婚姻,看个清楚。

  却不待她反应。

  宋致宁往她手里塞了张机票,猛地将人往楼梯口推了一把。

  “去楼下拿了行李,坐电梯,走大路,回上海,”他说,“这里我可管不着,但那里是老子的地盘……只要你别在这里碍事。”

  陈昭:“……”

  她攥住那张机票,侧过头,看了一眼套房里的景况。

  一切如常,不过是个爱刁难的顾客而已。但是宋致宁——

  “走啊,听不懂吗?!”宋致宁又推了她一把,“老子跟这群人争肉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你以为你玩得过宋静和?”

  这本不过是句警告。

  却一不小心,又一语成谶。

  2014年12月11日,钟家浅水湾大宅,订婚仪式如常举行。

  原也只是为了世纪婚礼预热,再加上订婚仪式安排稍显仓促,阴差阳错,正逢钟家已过世的孙少爷钟邵坤的生祭,因此并未大办,只以家宴的形式,邀请了两岸三地多有往来的商业伙伴,一众媒体则尽数被拦阻在外。

  至于宋家那各怀鬼胎的一行人——

  不过是悄悄少了一个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的造型师,而最爱挑刺的宋三少,也对她的消失心知肚明,大家自然也就如此一页揭过,无人多言。

  唯独前两天还百般挑剔的准新娘,今天倒是心情灿烂。

  在钟家特意为之准备的新婚房内妆扮完毕,一抬头,正看到一身雪白西装笔挺的钟家太子爷推门而入,更是笑颜如花,温声喊了句:“钟少,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众造型师都识相的离开,钟邵奇背手阖门,闻声,微微颔首,“是好久不见了,宋小姐,辛苦你这么远来一趟。”

  全然没有半点未来夫妻的亲昵。

  室内只剩下气氛尴尬的两人,宋静和轻哼一声,又从梳妆台前拿起眉笔,描摹着刻意和缓的眉尾。

  “又是来跟我说那份合约的事情吧?钟少,大家都是这种家庭出来的,你能这么给我面子,我还真是很感激,”放下眉笔,她揽镜自照,不时又在自己脸上补上那么多余的几笔,嘴上依旧话里有话,“但是,不管怎么想,都到这种时候了,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吃亏啊。”

  他话音淡淡:“宋小姐,事实上,如果我不给你任何的让步,这场婚姻,你还是没有拒绝的权利,而我跟你,无论有没有这份合约,都不会发生任何事。”

  言下之意,婚前合约里他愿意分给宋静和一部分的财产已经是仁至义尽。

  宋静和耸了耸肩膀。

  “你说的没错,”她回过头,面上笑容愈发动人,“所以,能让我体面又可怜的留在宋家,而不是在你们钟家做个毫无话语权的傀儡的——就只有你,钟少,只有你逃婚了,我才是最大获利者啊。”

  钟邵奇眉心一蹙。

  垂眼,看向说话间,她向他展开的手心。

  那白净掌心中,不知何时,已躺着一把铜色钥匙。

  “其实,我到这来,还请了另外一位姓陈的造型师,陈昭小姐,但据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她是说要回上海啦,可我不太放心,又怕她传染给别人,就让她在我香港一个朋友家里住两天。”

  分明没人搭话,没人来接这把钥匙。

  但她很明显的感觉到钟邵奇那副金丝眼镜后头微微眯起的双眼,瞬息万变的情绪。

  很危险。

  宋静和咽了口水,依旧强撑笑脸,“钥匙在这里,至于地址,钟少,只要你一离开钟家,我立刻让人发给你啦……你放心,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会蠢到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引火烧身的,我只是提醒钟少你,油尖旺那边很乱的,我只把人放在那,发生什么,我不负责的。”

  看着他,她面上平静无波,心里突突直跳。

  她在赌。

  赌,虽然这场婚姻已经几乎是既成事实,但是在钟邵奇心里,那个女人的一席之地,远胜于他这半年多来为这场联姻讨好钟老爷子的苦心经营。

  也赌,目睹着黑白两道通吃的钟家逐渐转白,钟邵奇心里很明白,她特意提到油尖旺这个钟家过去的“领区”,有什么言下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冷汗直冒,几乎要放弃这个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而另寻他法的时候,钟邵奇忽而扶了扶眼镜。

  下一秒,男人一步步走近她。

  纤细的手指与她掌心相触,那钥匙掉了个个儿,落入他掌心,死死攥紧。

  她听见他的嗓音嘶哑,不复平常的沉稳冷静,与万年不改的疏离。

  “你最好不要耍多余的花招,宋小姐。”

  宋静和心里松了口气。

  到这个时候,他还客客气气,称呼她一句宋——

  “砰——!”

  却在她一口气缓过来之前,猛地一声巨响,响在耳边!

  随即,是“噼里啪啦”,玻璃往下崩碎。

  整面化妆镜一瞬间开裂破碎,正坐在化妆台前的宋静和骇然惊叫一声,几乎原地跳起,四散的玻璃碎依旧划破她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小腿外侧,一阵清凉过后,霎时间见了血色。

  她几乎下意识地霍然抬头,怒目而视。

  “你……!”

  后话却因为眼前所见,尽数咽回腹中。

  宋静和死死盯着钟邵奇沾满了玻璃渣而鲜血淋漓的左手手背,几乎分不清哪里是伤口,唯有鲜血,仍争先恐后地往外汩汩流出。

  无法想象是怎么让人背后发毛的疼痛,可这个男人依旧面无表情。

  宋静和后退两步。

  眼睁睁地,看着钟邵奇微微弓腰,拾起地上一片尚算完整的镜片。

  毫不犹豫地,往掌心到手腕——!

  皮和肉和骨。

  和并不喷洒,却浸湿他整个白色西服袖口的血。

  白与红,扎眼的恐怖。

  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还仍嫌不够,紧攥掌心,加深着伤口。

  而后,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宋小姐,”他额角青筋直跳,“——还不叫人?!”

  这天下午。

  准新娘房间里的一声巨响,和宋静和的惊恐尖叫,把整个钟宅上下的家仆都召集到一处。

  迎接他们的,是几乎让人晕厥的狼藉和血迹,以及少爷手上让家庭医生连连摇头的伤口。

  钟老爷子正在大厅与到会的宾客朗声谈笑,闻讯上楼时,自家孙儿那张因失血而略显发白的脸上,写满了似是而非的“预谋”。

  他看着他。

  不明白个中氛围诡谲的家庭医生还在一边嘟嘟嚷嚷,一边给人做着简单的包扎:“要去医院,这个伤口绝对要去医院,不然少爷的手……”

  直至钟老爷子手中的龙头拐杖猛一顿地,四周皆静。

  钟邵奇仰起头,看向须发皆白的老人。

  “对唔住,阿爷,”他说,“呢场世纪婚礼,受咗伤嘅新郎,好似唔太好参加。”

  (对不住,爷爷,这场世纪婚礼,负了伤的新郎,好像不好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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